第69节(1 / 2)

在江东的那段日子他似乎过得比往日更惬意些,以至于数月之间皆是长信。他每到一个地方驻留,一旦有了闲暇,便会执笔细细详述各地的风物俚俗,从市坊宅邸的特色到五谷作物的种类,还有饮食风俗甚至各类草木花卉……她细细读来,便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遍览九州风物,尽看天下山川,这也是她自小的愿景……原来,他都知道,而且一直记得。

这些千里寄来的家书中,他写予她道,江东气候暖润,乃是鱼米之乡,百姓大都饭稻羹鱼,而且常常会做鱼鹾。有腌制或糟制的熟鹾,也有将鲜鱼脍作薄片的鲜鹾。而江东之地,池塘水泊星罗其布,几乎遍植荷花,所以士人之间便盛行以莲叶裹了鱼鹾分赠亲友,格外有一种淡郁清香之气,他近日里,刚刚收了周公瑾赠的一卷裹得十分精致的熟鹾……

那一回收到信时,随函附赠的那只匣子里,竟是半份置在素青瓷罐中的鱼鹾……他将周瑜赠的那份鱼鹾分了一半寄予了她。

——因为是糟制的熟食,所以并不担心腐坏。

她收到之后,启开匣子愣愣看了许久……而后忍俊不禁,兀自笑了出来——这人呵,竟也会做这样儿的事!

她太过清楚他表面温文,但行事一惯冷静审慎。所以,实在想象不出,这人将异乡佳肴封入瓷罐,而后嘱咐兵士千里送回家乡时的情形……

千里寄鱼,回乡赠妻,谁能想到,那个市坊传闻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算无遗策,谋略冠绝,神仙一般的人物,竟会做出这般情思缱绻的小儿女事?

——连她,也意外之极呵。

她一分分地摩挲着那绢帛上端敛清隽的平直汉隶,默然许久之后,方提笔回信。

缠丝苇杆的兔毫笔在素丝薄绢上落下一个个飘逸灵秀的汉隶,行云流水,思绪万千,一件件细叙了家中这月余以来的细琐趣事……院中的那丛云丘竹今春生出大片新笋,如今几竿翠筠已长到书房柏木长窗前,疏影交横,虽雅致却碍了室中光亮,她正犹豫是确还是留。她自己近日新得了几卷古藉,竟意外地在其中发现了《诗》中那一曲传闻中早已佚亡的《子衿》曲谱,心下惊喜,试练了数日如今已弹得娴熟……写着写着,直到一池浓墨告罄才惊觉自己细细琐琐已是万字——她何时变得这般啰嗦了?!

明明一惯是随意不拘的性子,最不耐烦这样巨细靡遗的记叙,但如今,落笔之后,便仿佛鬼使神差一般,下意识地想将这月余以来自己身边发生的所有细琐事情弦都说与他听;想将自己制好的辛夷花茶寄去予他;想将那一卷两人对弈同录,如今她已制好的棋谱带给他看;想将自己新学的这一曲《子衿》亲手抚弦,弹与他听……

当真是——魔怔了一般!

忽然间,竟皤然明悟一般,懂得了他千里寄鱼时的心绪……一别之后,两地相悬。思念呵,当真能将最冷静最霍达的人,生生逼得发了疯。

兀自苦笑了片时,她默然之后重又提了笔,说毕了家中诸事,又细问他许多江东的民风俚俗,末了,方郑重落笔,询道——“何如周公瑾其人?”

江左周瑜周公瑾,相较于草莽出身的孙氏父子,此人乃是真正的名门之后,贵胄公子。

如今雄踞江东的孙氏一族,仔细说起来其实出身草莽。破虏将军孙坚,少年时便胆魄过人,十七岁为县吏,后历任校尉、县丞等职,渐渐有了些豪侠声名。后来在黄巾之乱中,受命担任佐军司马,聚兵征讨乱贼,战绩不俗,手下的兵卒日渐增多,而他引兵四处征伐,势力渐大,成为一方豪强。

中平六年,孝灵皇帝刘宏驾崩,董卓专权,祸乱京师,刘坚与袁术联手讨伐董卓,颇有胜绩,甚至在乱事之中得到了传国宝玺,只是后来为袁术所夺。之后,孙坚奉袁术之命征讨刘表,死于黄祖箭下,享年三十六岁。

之后,其长子孙策继承了父业,时年十七岁。

孙策与周瑜皆居吴下,恰又同龄,少小相识,总角之交,

相较于出身草莽的孙氏父子,周公瑾算得真正的名门之后,贵胄公子。

庐江周氏乃是世代簪缨的华族望第,周瑜的从祖父周景、从叔周忠都曾官居太尉、位列三公,而周瑜的父亲周异则是洛阳令。虽然时值江山板荡,社稷倾危,但周氏一族在庐江根基深厚,势力不容小觑。

孙策自小随母在吴郡寿春长大,少年时便广结名士,饮誉于吴下。周瑜慕其盛名,于是登门拜访,二人同龄,又皆是风华少年,隽才大志,所以于寿春一见如故,推诚相待,甚至升堂拜母,逐为刎颈之交。

而后来,孙坚猝然离世,十七岁的孙策承了父业,周瑜便自然成了他最得力的臂助。其时,外有豪强袁术欺其年少,虎视眈眈;内是部下离崩,义仆星散,全然孤立无援。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共同面对着外交内困的棘手形势,同心协力,步步筹谋,外御强敌,内结助力,历经数年终于踵事增华,初步奠定了江东基业,成为雄据吴地的一方豪强。

其时,孙伯符、周公瑾皆不过二十余岁的青年,又都是姿仪俊美,衣冠济楚,风流为一时之冠,故江东一地,并称其二人为孙郎、周郎。

而周瑜则尤其风流蕴藉,他出身名门,雅擅音律,凡听丝竹管弦,但有阙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故时人有歌谣曰:”曲有误,周郎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