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大皇孙说了一个好对子,何老尚书急着誊写下来,便对何侍郎敷衍地嗯了一声。
何侍郎隔了这么些日子,难得见家里人又悠闲起来,于是便踱着步子向廊下走去,隐约听到柳檀云是在给何老夫人讲笑话,又见柳檀云满脸堆笑,心想合该趁着柳檀云心情好的时候劝她让着何夫人一些,于是便要再走近几步说话。
到了柳檀云面前,还没开口,忽地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扭头就看见何慕跑了进来。
何侍郎骂道:“火烧屁股了吗?就慌张成这样?”
何慕喘着气,说道:“祖父,父亲叫人捎话来,说是田贵妃去了。”
何侍郎一愣,忙去看何老尚书,心想难怪何老尚书这般得皇帝宠信,竟是将皇帝的心思猜得这样准。
何侍郎对何老尚书说道:“父亲,你看这……”
何老尚书笑道:“虽是尘归尘,土归土的事,但皇家的事就是麻烦一些。”说着,摸了下大皇孙的肩膀,“这会子田家该操心谥号的事了。兴许……”说着顿住,扭头看柳檀云不言语,心想往日里柳檀云定会接着她的话说,怎这会子不接话了?于是自己个接着说道:“兴许田家人痴心妄想,还想叫皇帝给田贵妃追封个皇贵妃的封号呢。田家人定想着借此也能试探出陛下对田家的心思。”
何侍郎嗯了一声,因田家少不得要去请了朝中重臣替田贵妃歌功颂德以求皇帝给田贵妃追封,因怕自家那些不明就里的亲戚被田家说动,便又忙着去跟何大老爷商议着交代族里的亲戚莫管这事。
何侍郎走后,何慕便也做出悠闲状踱步到柳檀云身边,见何老夫人这会子眯着眼打起瞌睡来,便大着胆子低声说道:“婶子,侄子这会子有事要求婶子。”
柳檀云促狭道:“有人要跟你抢第一美人?”
何慕忙摇了摇头,随后说道:“侄子想去蒙将军麾下,侄子瞧着父亲在族里挑那些个人都不成样子,因此想着不能叫那些人出去丢了何家脸面。侄子虽是父亲的独子,但去了蒙将军身边,蒙将军自能护着侄子周全。”说着,便期期艾艾地看着柳檀云。
柳檀云犹豫道:“你怎生出这念头?如今这世道,在谁眼里,可都是当状元比当武夫有前途。”
何慕笑嘻嘻地说道:“侄子是去做儒将呢,婶子不想要个文武双全的侄子?”
“不想。”柳檀云打量着何慕,因何慕辈分小且又爱跟在何征身后由着何家人拿他来开玩笑,于是不知不觉中,也将何慕当个小孩儿看待,如今听何慕说这话,不由地想何慕怎有这么个荒唐的念头,若是何慕在外头出事,何大少夫人定要千刀万剐了她;看见何慕那白嫩嫩的小脸,心想这脸去了北边哪里受得了。
何慕正色道:“婶子,侄子虽是听族里的哥哥们说起这事偶然兴起的念头,却也深思熟虑过了,想侄子活了这么大了,竟是没自己个拿过什么主意,如今侄子想着既然京里有祖父、父亲、叔叔们,侄子再难有什么出息,不若另谋出路,就去了蒙将军那边。在那边侄子万事都要从头学起,因此少说也要十余年,侄子才能有出息,因此却也不怕有人忌惮侄子。”
柳檀云笑道:“那唐家第一美人呢?”
何慕犹豫一番,眉头微颦,心里难以决断,半日咬牙道:“男儿志在四方,想来她娇娇俏俏的,不能随着我去北边那苦寒之地,何苦叫她在京里等我十余年,不若就此将这事了断了吧。”
柳檀云惊讶地睁大眼睛,半日说道:“果然那第一美人还是不够美,但你总去唐家,唐家人未必没看出苗头来,想来家中姐妹私下里也拿了你取笑来着,你这么一走倒是干脆利落,徒留了人家伤心又伤身。况且跟我商议不是个正途,该跟征大哥、大嫂子说,他们答应了才行。”
何慕皱着眉头说道:“这不是想求着婶子替我跟曾祖父说说好话么。”说着,后悔早先由着何征等人胡闹地撺掇他去勾搭唐家第一美人,这会子若走了,就是不仁不义,若不走留下跟唐家第一美人成亲,他心里只怕会后悔一辈子,毕竟,明眼人都知道,有何征、何循在,他这晚辈在京里注定只能做个庸庸碌碌之人,比如太子,能用得上精明的何征,就不会再用他这涉世未深的何大状元的儿子,毕竟太子心腹,自来只能是少数人,不能是一群人。
何慕苦恼之时,何夫人便来给何老夫人、何老尚书请安,虽何夫人心里忐忑,但此时阳光明媚,众人因田贵妃没了八皇子守孝心情大好,也不乐意揪着早先那事不放,于是待何夫人说了几句问好的话,便打发了她走。
何夫人走后,便到了午时,一时间,众人聚在一处,何慕也不敢再说什么。
待到了傍晚何循从外头回来,柳檀云便将何慕的话说给他听,说道:“五哥说去追随蒙将军,我丝毫不意外。倒是慕儿,这样一个被人疼着惯着长大的小哥儿也要去了北边那地方,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何循闻言,说道:“等着瞧吧,大哥定然不叫他去。大哥看着每常拿了慕儿玩笑,只怕等慕儿要走,大嫂子还没哭,大哥就先掉眼泪了。慕儿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这辈子何曾知道什么叫做坎坷?不似我这般,自小就怕被人暗算了。”
柳檀云扑哧一声笑了,说道:“你这话若说给父亲、母亲听,看他们不锤死你。母亲定会说多少人羡慕你能跟着祖父呢,你偏还不知足。”
何循笑道:“我这话是实事求是。”说着,便有意对柳檀云说道:“咱们来打赌,拿了祖父的私房来做赌注。我赌慕儿会为了唐家美人留下,若当真如此,祖父的私房就是我的了。”
柳檀云笑道:“拿我的东西来做赌注,你也太精明了一些。也罢,我就跟你赌,赌慕儿为了自己个的前程定是要离开第一美人的。赌注嘛,便是以后甭管咱们怎么斗嘴,我叫你上床睡觉的时候,你不许给我睡别处去。”
何循笑道:“这算个什么赌注,我不去床上睡,还能去哪里睡?”
柳檀云笑道:“我说的是我床上,你以为是旁人的香闺?”
何循说道:“那你这次要亏本了,慕儿少年人,才知情之滋味,怎会这样轻易地就放手?”
柳檀云说道:“你们何家的男人,从上到下,儿女情长都是用来后悔追忆的,不是用来妨碍前程的。这是血统里传下来的,改不了了。”
何循正色道:“我可是打小就儿女情长的,难不成我不是何家人?”
柳檀云瞥了何循一眼,想起何循小时老气横秋地说自己个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忍不住就笑了。
141多事之秋
这边何循跟柳檀云拿着何慕打赌,第二日,柳檀云再见何慕的时候,就见何慕有意瘸着腿。
何慕凑到柳檀云这,可怜兮兮地看着柳檀云,求道:“婶子,你替我说说情吧,你看侄子这腿,若不是父亲拦得快,险些就叫母亲打断了。”
柳檀云原以为是何征打的,如今听说是何大少夫人打的,不由地想何慕这是有一对慈父严母,于是笑道:“你再求我也没用,你不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吗?这些事还该你自己个去跟大哥大嫂子好好说说。”说着,想起自己跟何循打的赌,又问:“那唐家美人,大哥没说怎么办?”
何慕皱着眉头,半日说道:“父亲催着叫我早成亲,想拿了成亲拖着叫我不去呢。”说着,又叹息连连,蹙着眉头眯着眼看向外头有些阴霾的天色,“难不成我这辈子都要被困在京里,一事无成?”
柳檀云笑道:“你莫说得像是人家唐姑娘害了你一般,她才是被你祸害了呢。你们岁数还有些小,便是定下来,也要过了一两年再成亲,据我说,你不如先定下来,再想着日后如何。难不成,一两年之后,蒙将军看你是大才,连放你回来成亲都不行?成亲之后,自是要夫唱妇随,唐家姑娘也无可奈何,只能随着你去北边。北边虽说寒冷了一些,但咱们家又不是没银子替你们打点的,还能叫你们缺衣少穿?”
柳檀云说这话,也是因看清了何慕跟何征是一路人,嘴上喜欢说些风花雪月的话,骨子里却只当这些是消遣,一旦跟唐家姑娘订了亲,便是隔了千山万水,在北边遇见什么倾国佳人,为了在京城权臣这边的声誉,也会自律地不拈花惹草,乖乖地等着回京成亲。
何慕听柳檀云说了这话,忙道:“婶子这般说,是乐意替我说服父亲、祖父了?”
柳檀云笑道:“谁乐意替你去说,据我说,你就去寻了我祖父去,叫我祖父劝说老尚书。何爷年纪也大了,又撞上祖母从鬼门关转了一圈的事,如今越发心软,他这是怕你离了京城,等他过世的时候,你这大孙子又不在他身边。叫我祖父去说,我祖父年纪也大了,知道老人的心思,说的话老尚书也能听得进去。”
何慕闻言,想起何老尚书这几日时不时地拉着大皇孙说起自己跟陛下之前的来往,心想何老尚书当真是越发昏聩了,开口道:“若说迟两年去北边也成,但到那时候谁都知道我该去考科举了,若考了科举,落第了要叫家里人伤心,高中了,得了功名,越发要被绑在京城了。”
柳檀云听何慕这话是要跟自己解释为何非要如今就去北边,笑道:“你要做什么只管去,只不许说是我叫你去的。”
何慕笑道:“侄子保管不出卖了婶子。”说着,瞧见这天快要下雨了,便赶紧回自己家里去。
果然,何慕才走,这倾盆大雨就哗啦啦地落下。
柳檀云昨晚上累着了,便躺在屋子里小憩,听着外头凤奴在廊下儿戏一般唱着戏哄耿妈妈、桂妈妈玩,听着那声音,就朦朦胧胧地睡去,待到中午被耿妈妈叫起来吃饭,就看那雨依旧下个不停,立在廊下,能瞅见外间的水花高高地溅起打在芭蕉叶子上。
吃了饭,便有个每常跟着何循的小厮来回话,那小厮说道:“少爷说,少夫人下午不用等着他了,他只怕要过几日才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