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檀云闻言,又见那小厮披着一身蓬松的蓑衣,便说道:“知道了,回家喝了姜汤,再去跟少爷说叫他只管安心办事。”
那小厮笑道:“小的立时就去跟少爷回话。”说着,便退了出去,因裤脚已经湿透了,因此也不顾忌着衣裳,也不看地地踩着水花向外大步走着。
耿妈妈笑道:“这可是少爷头回子不着家。”
柳檀云笑道:“只怕他在外头的时候巴不得早点回来呢。”说着,看着那雨势,心想这雨只怕要连着下几日了,想着,就看见柳清风过来了。
柳清风过来后说道:“姐姐,那边大皇孙病了,祖父说大夫没来,请姐姐过去看看该怎么着。”
柳檀云蹙眉道:“我又不是大夫,怎知该怎么着?”
柳清风说道:“何爷说你会用仙人掌解毒,指不定会有什么土方子呢。”
柳檀云微微咬牙,问柳清风,“可是何爷当着大皇孙的面说的?”
柳清风点了头,笑道:“大皇孙也十分佩服姐姐呢。”
柳檀云哧了一声,心想何老尚书这般说了,她若不去,岂不是叫大皇孙疑心她有心不肯施援手?于是就叫凤奴拿了披风来,裹着大红缎面披凤,又怕大皇孙得了什么病过到柳清风身上,便叫柳清风留在她房里。一路由着凤奴撑伞,小心翼翼地到了何老尚书那边,进了大皇孙房里,就瞧见大皇孙脸色泛红,摸了下,觉察到大皇孙额头烫得很,便收了手。
何老尚书在一旁坐着,见柳檀云收了手,忙问道:“檀云,你说该怎么办?”
柳檀云说道:“大皇孙当是这两日冻着了,叫人煮了萝卜水喂给他,等太医来,再等太医开方子吧。”
何老尚书闻言,忙吩咐人去,又对柳檀云说道:“你赶紧出去,免得将病气过到你身上。”
柳檀云心里有些哭笑不得,心想何老尚书这会子才想到病气会过到她身上,于是忙出去了。
在外头等了一会子,何老尚书便也出来了。
何老尚书看见柳檀云在外头等他,一怔之后,便领着柳檀云去外头廊下说话。
柳檀云见雨声遮着,没人听得到他们说话,开口道:“何爷怎能跟皇孙说我会治病?若是我不能,在皇孙眼里岂不是成了我见死不救?”
何老尚书忙道:“我就是说一句,叫皇孙放宽心。”
柳檀云微微偏了头,笑道:“我知道何爷疼爱大皇孙,但也不能拿了一家子的生死来宽慰皇孙。况且,何爷这么着,岂不是将太子妃的后路也断绝了?太子妃那边心意未明,何爷便及早将大皇孙抬出来,岂不是叫太子妃为难?”
何老尚书一怔,见柳檀云虽笑,却正经的很,就说道:“我并不是老糊涂了,只是想着叫你们两口子能得了大皇孙的器重。”
柳檀云笑道:“何爷,我们忠心的是陛下、太子,不是皇孙。若不然,等到十几年后陛下健在,何爷就叫我们为了大皇孙算计太子?大雁还没打下来,何家人就为了要烤着吃大雁还是煮着吃大雁闹起来。如此何家岂不是成了满京城的笑话?况且,何爷,咱们家是要做臣子,不是要做奴才,断然没有将自家的事事无巨细全说给主子听的道理。难道何爷做了这么多年官,连臣子跟奴才的区别也不知道?”
何老尚书脸上有些木然,半日说道:“你这些话忍了几日了吧。”
柳檀云嘴角微微翕动,随即说道:“原当是祖母病了,何爷大喜大悲之后难免有些忘形,因此早先才不跟你说。”
何老尚书笑道:“我明白了,如今皇孙病着,也不好再留了他在家里,等着雨小了一些,就将他送回宫里。若是在咱们家有个闪失,我可担当不起。”说着,看了眼柳檀云,只觉得自己当真老了,于是缓缓地开口道:“并不是我忘形,是我瞧着这么些日子,都是你们拿主意,往日里这些事都该是我决断的,如今这主意全由着你们拿了。”
柳檀云瞧见是自己的话重了,叫何老尚书伤了心,忙道:“何爷,方才是我说话急了一些。”
何老尚书摇头道:“并不是你的事,是往日里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我来拿主意,缺了我,家里就乱成套了。如今,凡事不过是你们支会我一声就够了。早先觉得自己活不到秋天,如今活到了秋天,我又疑心自己能再活几年,于是就生了糊涂念头,还要你们再凡事都问过我。”说着,因心里终究服老了,立时便觉得自己的腿脚舌头,没一处不迟钝的。
柳檀云看见何老尚书这样,不由地在心里想着自己老了以后是否也是这样不甘心放手由着旁人操纵自己曾经操纵的一切,就跟老尚书一般,由一个原先众人敬佩的老人成了个叫人嫌弃的老家伙。
何老尚书向一旁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柳檀云说道:“你祖母昨儿个将慕儿的话说给我听了,且由着那小子闹几日,看他有什么能耐,若是他自己个都不能说动他父亲母亲放他走,便是送了他去蒙将军那边,也是个废物,没什么出息。”说着,就慢慢地向屋子挪过去。
柳檀云听何老尚书这般说,庆幸自己个昨儿个没在何老夫人面前怂恿何慕什么,想着,便往外头去,到了外头,瞧见那雨势又大了许多,虽担心何老夫人又病了,但自己这会子有孕也不宜去探望,便在一旁听着怪怪怪叫,等到雨小了,才回了自己那边。
晚间听人说皇孙的烧退下去了,柳檀云听了这话,也不过是嗯了一声,又拦着柳清风去探望。
晚上何循果然没回来,第二日,雨小了许多,宫里来人将大皇孙接走。
柳檀云见大皇孙走了,也动了要将柳清风送回去的念头,暗道这么些日子柳老太爷身边没人实在太过孤单,于是便将这话跟柳清风说了。
柳清风听了这话,就笑道:“我回去了就能住上房了?”
柳檀云笑道:“那可不,二叔将上房搬出来了,你回去了,见着二叔的时候就喊二叔,他不是你什么祧父了。”
柳清风说道:“若是二叔得的不是儿子,是女儿呢?”
柳檀云笑道:“那就等着到那会子再说。”
柳清风答应了,这么些日子住在何家,也委实想念柳老太爷,因瞧见何循这两日都不在家,就开口道:“姐,你说姐夫是不是去寻花问柳了?”
柳檀云伸手扯了柳清风腮上的嫩肉,笑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话?放心,你姐夫这会子巴不得早早地回家呢。”
柳清风嘀咕道:“姐太单纯了,竟然这样信姐夫。”说着,瞧见柳檀云还要揪他耳朵,连忙讨饶。
柳檀云叫柳思明接了柳清风回去,回头听柳思明说柳家上房已经收拾出来了,唯独吕氏早先不乐意叫柳清风兼祧,如今听说柳仲寒要退嗣,又不乐意了,拧着不肯搬到上房去。
听说吕氏这样的行事,柳檀云也不讶异,暗道就等着看柳孟炎、柳清风住到上房之后吕氏跟不跟着过去。
且说柳清风这边诋毁着何循,那边何循果然如柳檀云所说,巴不得早早地回来。
何循、何征、骆丹枫聚在一处,窝在一偏僻渡口停泊的一艘老旧货船上,因要打开一角窗子看外头的动静,又怕窗口开开关关引起旁人主意,于是这货船上的窗子便一直敞着一角,于是外头的风雨不住地透过那窗口挤进来,将这小小一间船舱里灌满风雨。
骆丹枫打着哆嗦,裹着身上的熊皮大衣,牙齿打着颤地说道:“咱们原本就犯不着亲自来盯着看。”
何循、何征身上也裹着厚衣裳,因不时地探头去看外头的动静,因此脸面耳朵被冻得通红。
何循骂道:“还不是妹夫你听说莫家人新近太过留心天气,请了许多先生测算最近的天气,又跟其他几家往来异常,笃定了莫家人要趁着大风大雨兴风作浪,又哄着我们说要看着这群贼人如何瞒天过海的,我们兄弟才跟你过来。”说完,心想这会子柳檀云该是洗过身子,躺在暖香的被窝里等着他回去。因这般想着,心里越发后悔一时冲动,就随着何征、骆丹枫来这边看莫家如何跟其他人家勾结。
骆丹枫嘴角微微牵动,到底没说话。原先他心里盘算着他们三人过来,藏在船舱里暖玉温香地抱着,美酒佳肴地品着,然后隔岸观火地等着那群胆敢跟莫家勾结的人如何落入皇帝的天网。不想,他这边拉不下颜面直接跟何家兄弟说要女人酒菜,何家兄弟就当真只叫人弄了干粮拿来,拉着他窝在这满风雨的船舱里躲了几日。看了眼同样哆嗦颤抖的何家兄弟,骆丹枫暗道这何家兄弟以为他们三个男人聚在一处,不要美酒佳肴,能干什么消磨时光?
何循哆嗦着问道:“妹夫,你说,今晚上能逮到多少人?”
骆丹枫想了想,身子向后缩去,躲在角落里说道:“睿郡公家是一定的了,早两日,睿郡王家就从莫家搬了四五箱子东西。也怪莫家,只当要在京城扎根,就将家当全搬到京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