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处讷急忙叩拜谢恩,群臣见此结果,心里五味杂陈。
经过这么一番忙乎,棚上的上官婉儿品评诗作已到了尾声。群臣的诗篇皆飘了下来,唯有沈佺期与宋之问尚未手执己诗,看来今日之冠须从此二人中胜出。
这时,一张丝绢飘然而落,恰被萧至忠拾到,他看了一眼,将之递给沈佺期,说道:“哈哈哈,看来你今日只好屈居第二了。”沈佺期脸现失望之色,伸手接过。
上官婉儿立起身来,朗声说道:“陛下,皇后,妾以为,今日之诗,以宋之问之诗为冠,可以入乐。”
李显道:“好呀,朕看你在沈、宋之间犹豫半天,缘何最后弃沈而取宋?”
上官婉儿道:“当今诗界沈宋齐名,今日二诗工力悉敌,确实难以取舍。不过沈诗落句词气已竭,宋犹健笔,宋诗因而胜出。”
李显虽作诗一般,毕竟经常观诗,又得婉儿指点,品评功夫还是有一些的。他令人拿过沈李二人的诗笺,凝神观看。
沈佺期诗曰:
法驾乘春转,神池象汉回。双星移旧石,孤月隐残灰。
战鹢逢时去,恩鱼望幸来。山花缇绮绕,堤柳幔城开。
思逸横汾唱,欢留宴镐杯。微臣雕朽质,羞睹豫章材。
宋之问诗曰:
春豫灵池会,沧波帐殿开。舟凌石鲸度,槎拂斗牛回。
节晦蓂全落,春迟柳暗催。象溟看浴景,烧劫辨沉灰。
镐饮周文乐,汾歌汉武才。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
这两首诗皆为五言六韵律诗,诗句语言的锤炼和气势的流畅,已超出了齐梁浮艳之作的范围。后世比较推崇沈宋二人,缘于他们在诗歌声律中的贡献,他们完成了律诗“回忌声病,约句准篇”的任务,使以后作诗的人有明确的规格可以遵循,以此为界限,古体诗与近体诗可以明确地区分。
两人诗中都用了汉武帝与昆明池的典故,以歌唱颂扬李显,并描绘了君臣赋诗唱和的场景,全诗确实难以区分高下。沈佺期诗末两句“微臣雕朽质,羞睹豫章材”用了《论语》“朽木不可雕也”句意,已然离开全诗主题,用婉儿的话说,叫做“言浮于言”,而宋之问诗的末句,仍然紧扣主题,即“言尽意不尽”,所以把沈诗比了下去。
李显将沈宋二人叫到面前,将诗笺还给他们,说道:“昭容品得不错,沈诗确实失于末句。沈卿,你今日得朕言语,明日复你牙绯,亦算有得嘛。”
沈佺期急忙谢恩。
宋之问见状,急忙叩首道:“陛下,向来沈宋齐名,臣今日又得诗冠,乞陛下亦还臣牙绯。”
李显笑道:“哈哈,你们诗写得好,手也伸得挺快。也罢,明日也还你牙绯吧。”
宋之问急忙谢恩。
李显又道:“此时日已中竿,朕有些饿了,走吧,我们用膳去。”
自唐太宗开始,宫廷里流行唱和诗词,文士们也爱联诗聚饮,这种上流社会的风气逐渐引领时尚,使全社会以作诗为荣。唐诗后来逐渐鼎盛,成为唐代的文学瑰宝,与唐初的这些活动是密不可分的。
且说崔湜被授为襄州刺史,其一面准备行装,一面与婉儿缱绻缠绵。
崔湜心中当然烦闷,自己无非收了一点小钱,却被弄得下狱贬官,若不是婉儿这次倾力帮忙,还不知为何等结局呢。再看那宗楚客与纪处讷,他们收了突厥人的大把财物,丢了安西四镇,又劳师远征,丧帅失卒,按道理应为杀头之罪,然而两人什么事儿都没有,依旧固守原职。崔湜每每想起这些事儿,不禁暗暗咬牙切齿:奶奶的,事儿为什么如此不公平?
婉儿明白他的心思,劝慰道:“这个世界上不公平的事儿太多,就是冤死的人儿,又何止万千呢?”看到崔湜那懊丧的嘴脸,婉儿心中又大乐,揶揄道,“你羡慕宗楚客,为何当初不走韦皇后的门子呢?”
崔湜何等聪明,马上明白婉儿的话中之意,急忙谢道:“岂敢,我此生得逢婉儿,已为前生修来的福分,岂敢得陇望蜀?”
“哈哈,看来你的心中还有不甘嘛。我为陇上,能有蜀中令人眼热吗?你也太小瞧我了。我是一个妒妇吗?哼,我若小气,能让安乐公主入你怀中吗?若没有这一档子事儿,安乐公主此次能帮你吗?”
婉儿的这一番连珠反问弄得崔湜不知所措,脸现惶恐不安之色。
婉儿此时的思绪却想到别处,其长叹一声道:“澄澜,经历了你这一档子事儿,我也有所悟啊。别看我平时风光无比,又是圣上昭容,又有内相之说,然真正有了事儿,谁来帮我呢?这次若非安乐公主找圣上说项,你现在恐怕已在江州了吧。唉,人无事时整天里浑浑噩噩,有事时方悟世态炎凉。”
崔湜道:“如今皇后势同日月,若依你所言,我们今后想法修通与皇后的管道,如此方立于不败之地。”
婉儿冷笑一声,说道:“你呀,枉生了一副聪明人的嘴脸,整日里就会捞点小钱,却对朝中局势看不清楚。你认为那韦皇后能成大器吗?”
“眼下圣上孱弱,韦皇后在朝中遍植亲信,她又可以掌握圣上的想法,其把控朝政已成定局,能成大气与否已不重要了。现在朝中之人都是这样看的。”
婉儿坚决地摇摇头,说道:“我却不这样以为!”
“你如何以为呢?”
婉儿瞧了瞧崔湜那俊秀的面庞,心中忽然晃过一个念头:“大凡模样俊秀之人,以中看不中用者居多。崔湜既有文才,又有俊秀身姿,此为女子心仪的目标。然他被擢拔到高位之后,不思如何纵横捭阖,一味在小钱上下功夫,这样的人其实难堪大任。”不过两人已走到如此地步,又经历这番患难,毕竟比常人要亲密许多,可以当自己人对待,然有些话儿也不能全部说给他听。
婉儿说道:“国柄大器岂是儿戏?韦皇后手下使用宗楚客、纪处讷以及赵履温这一帮人,焉能长久?想想则天皇后当日,手下固然有来俊臣及张氏兄弟等人祸乱国家,然则天皇后用来俊臣是为了巩固权位,用张氏兄弟是为了自己快活,朝中重权毕竟由自己掌握,并选派狄仁杰等一帮能臣来执行。韦皇后的手下,如狄仁杰这样的能臣又有几个呢?”
崔湜点点头。
婉儿又笑道:“澄澜,我有一个主意,我们需要到太平公主府中走一回。”
“太平公主?”
“是呀,我们要修通与太平公主的管道。”
崔湜大惑不解,问道:“太平公主有何用处?她现在自保尚且不能,没有必要找她吧。”
婉儿现在愈来愈觉得太平公主在暗中积蓄力量。她从各方面汇集而来的片言只语感受到,太平公主正在积极地笼络朝臣,而且她还善于伪装,一开始为了一具水碾闹得不可开交,现在又和安乐公主为佛寺之事怄气。婉儿毕竟与太平公主相处多年,深知此人心机深沉,她现在既然刻意隐藏心事,说明她心中必有所图。婉儿知道,以韦皇后等人的心思万万不能猜测太平公主的心机,她自诩举目天下,能识太平公主心事之人,唯自己一人而已。崔湜固然与自己亲密,然也不能将这番话向他全盘托出。
婉儿道:“我不知其他,只知你若能得太平公主垂青,则下半生会得益不少。你相信我的话吗?”
崔湜素服婉儿之能,答道:“婉儿所言,那是不会错的,我深为敬服。”
“好吧,明日我与太平公主约个时间,我们一同入府拜望。”
婉儿又轻轻一笑道:“不知太平公主能否看上你?若能入她眼中,你之色相恐怕又要牺牲一回了。”
崔湜默然不语。他知道,太平公主素喜男宠,如张昌宗就是她自己试罢之后,再转献则天皇后。她现在已届中年,听说此风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