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呀,若要稳妥,当然要立嫡长者为储。”太平公主又紧逼了一句。
李旦听出了妹子话语中的异音,诧异道:“妹子此前最喜爱三郎,与我那几个儿子连话都不多说。你缘何现在改了性子,莫非不喜爱三郎了吗?”
“四哥呀,你现在当了皇帝,眼光就不能等同于常人。国家大事不能因为自己的喜怒来处置,像我现在之于三郎,一样喜爱如初呀。然储位为大事,难道我喜爱三郎,就要帮他说话,为此坏了规矩吗?”
太平公主的这一番话义正词严,说得李旦一愣,脸上竟然有些挂不住,遂讪笑道:“唉,你为何不为男身呢?如此我就不用再费这份心思了。罢了,我们不说这个话题了,我自会稳妥处置储位之事。”
太平公主又追问一句:“你以古制办吗?”
“当然。若要稳妥,须各方都挑不出理儿。”
看到哥哥接受了自己的主张,太平公主心里大为满意,遂快意说道:“好呀,储位一定,则万事皆顺。四哥,我今日前来,主要想向你进言,要想治世,须选良臣。”
“嗯,我知道。朝中之官既多又滥,多为‘斜封官’,没有几个会办事的。我既然当了皇帝,手下须有一批能臣帮我办事,否则以我一人之力,事儿办不好,还会把我累得半死。”
“好呀,四哥能这样想,肯定是一个好皇帝。四哥,我向你推荐几个人儿如何?这些人皆有相者之才,不用之实在可惜。”
“好哇,他们是谁?”
“我现在只想到了三个人,他们是被贬为外任的崔湜、窦怀贞和卢藏用。”
李旦哈哈大笑道:“妹子,你怎么会想到这三个宝贝?他们献媚韦氏,又多劣行,口碑甚差,这怎么可以?”
太平公主又正色道:“我们不提他们的品德,这些人的才具怎样?”
“嗯,他们皆有能耐。不过他们的品德太差,能耐越大,危害更广。”
“我却不这样认为。太宗皇帝之朝,有一个大臣叫封德彝,你知道吗?”
“我知道。”
“他在隋朝之时也是一个劣迹斑斑的人物,然他当了大唐之臣,将其坏心思皆收起,规规矩矩办了不少有益之事。我之所以提这个例子,是想告诉你,崔湜他们若能如封德彝那样收起劣心思,四哥再把他们管严一些,这些人还是能办些有益之事的。”
“只怕不容易。封德彝死后,太宗皇帝方才得知他曾暗地里协助太子建成,坏人就是坏人,那是不好改的。”
太平公主有些不高兴了,说道:“瞧你,我好心好意替你出主意,莫非我想帮倒忙不成?四哥呀,你当了皇帝,须虚怀若谷,海纳百川才是。哪个人没有毛病呀,能将其能耐为我所用,方为本事。”
李旦笑道:“好了,我难道不知道你在真心帮我吗?你不要着急,我记住这三个人了。也罢,把他们调回京城,边用他们边观察,如此就不拂了妹子的好意。”
太平公主笑了,又郑重说道:“皇帝是否为明君,关键是如何知人用人。四哥,你注意到了没有,跟随三郎的那帮人出身低微,这一次因立功登上高位,不说他们有些跋扈,他们因为缺乏历练,这处政能力一节就太稚嫩了。我听说,群臣们对他们的议论颇多。”
李旦点头说道:“不错,我注意到了。别说他们,就是那些万骑将士因为自恃功劳,近些时日在京城里也十分跋扈。我这些日子正要想些法儿,让他们收敛一些最好。”
太平公主笑道:“四哥,我们还是想到一起来了。”
李旦一拍脑袋,说道:“对了,这里有一道上表,却是弹劾钟绍京的。你过来,我们瞧瞧该怎么办?”
太平公主大喜,问道:“什么人竟然敢弹劾钟绍京啊?他可是刚刚立下大功之人。”
“是一名叫岑羲之人,他现任右散骑常侍。”
两人走至案前,李旦翻出岑羲的那道上表,将之交给太平公主。太平公主接过上表凝神观看,只见其中写道:“绍京虽有勋劳,素无才德,出自徒弟胥徒,一旦超居元宰,恐失圣朝具瞻之美。”
原来钟绍京以中书侍郎之身参知机务,亦为政事堂议事宰臣之列。李隆基的这帮密友毕竟出身层级太低,现在乍处高位,其议事和处理政事之时,往往出乖露丑,他们又是春风得意之时,所以言语间绝不吃亏。他们上位时日不多,早引起了同僚们的极度不满,私下里常常诟病他们的从政能力。
太平公主观罢,感叹说道:“四哥,看来官吏须逐级上升,还是很有道理的,像刘幽求和钟绍京他们,本来为一个低品小官,因立了些功劳,一下子成为重臣,其才具就显得捉襟见肘。我刚才向你建言召回崔湜他们,正为此意。”
“嗯,你有些道理。妹子,你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呢?”
“钟绍京毕竟刚刚建功,因言行不端将之罢官有些太过。可罢其京官,将之派至京外任一刺史即可,这样正好让钟绍京有一些历练机会。至于这个岑羲,其一片公心敢于弹劾现在炙手可热之人,看来是有为之人,我觉得应该擢拔之。”
李旦仔细想了想,遂说道:“好哇,就按你说的办。”
“我以为,岑羲此表须在朝会上宣示百官,号召百官以岑羲为楷模,皆以公心办事。四哥,你刚刚即位,朝中须有新气象,正好从此点切入。”
“好呀,你想得很周到。下次朝会上,就把这个事儿办了。”
太平公主满意地离开宫中,其行在路上,一直在想岑羲这个人物。她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应该让萧至忠前去示以招揽之意。毕竟,自己今天的寥寥数语,使岑羲的仕途一片光明,实有知遇之恩的。
太平公主的一番话坚定了李旦的立储之志,他决定按照嫡长制的规矩立李成器为太子。次日午后小憩后,李旦令人将五个儿子召入宫中,他有话要说。
李旦搬入宫内居住后,五个儿子依旧住在兴庆坊,只不过门额上又重新换了招牌。
五兄弟约齐后一同进宫,他们入殿后依序参见李旦,然后依令归于座上。李旦今日刻意在侧殿的静房里接见他们,这里空间较小,他们可以围坐在一起叙话,可以营造出很温馨的气氛。
李旦转头将儿子们看了数遍,然后满意地说道:“你们兄弟五人自小亲爱,至今友好如初,我很欣慰。许多兄弟们长大之后,为了蝇头微利,动辄争得头破血流,让人心寒。我可以自诩地说一句:我的儿子们永远不会。”
五兄弟面面相觑,想不通父皇今日为何说出这番话来,座中唯有李隆基心思甚敏,他隐隐猜出父皇今日可能要谈储位之事。
李旦目视李成器道:“兄弟和睦,主要看老大做得如何,大郎这些年友爱兄弟,付出甚多,我还是很满意的。”
李成器低头说道:“父皇谬夸儿子了。其实我们家庭和睦,缘于父皇性情恬淡,对儿子们的过失包容甚多,儿子们努力秉承父皇之风,如此渐行渐积,方有今天。”
李旦笑道:“我当了皇帝,身边奉承者日多。你莫非也学了此调,也来奉承我吗?”
座下的几个儿子不禁轻笑,场面的气氛变得活泛起来。李成器答道:“儿子只是实话实说,不敢妄自奉承。”
李旦道:“这就对了。我们一家谨慎处事,不敢狂妄,如此方能平安走到今天。我现在当了皇帝,你们居家或办公时依然要谨慎做人,方为正途,不能随着境遇变化而变。”
这是父皇的训言,几个儿子齐声答应。
李旦闭目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今天把你们叫过来,是想商议一件大事儿。前次朝会上,大臣们提出亟需迎立储位。我这两日细细想了,此事重大,又须稳妥,我们可先商议一番,然后再到朝中宣示。”
座下五人没有言语,静听李旦下面的话。
李旦缓缓说道:“我想好了,大郎成器仁义为怀,谦逊慈爱,极得兄弟爱戴,又符合立嫡长为储的规制,可立大郎为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