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下之人除了李成器之外,皆赞成此议,他们起立躬身道:“大哥为太子,实为众望所归。请父皇颁布天下,早立太子。”
李成器却起立来到李旦面前,叩首道:“父皇,此事万万不可,儿子说什么也不能当太子。”
李旦道:“我的决定你知道了,你弟弟们皆赞成,朝中的许多臣工也主张立嫡长者为储,你为什么不能当太子了?”
李成器再叩首道:“儿子孝顺父皇,友爱兄弟,此为长子的本分。国家储位须贤者居之,我才疏智浅,难堪此任。儿子以为,三弟隆基才具超卓,近来又有诛韦拥立之功,储位可由三弟领之。”
李旦道:“说你谦逊慈爱,看来一点都不假,你起来说话。”
李隆基此时也奔过来,伏地叩首道:“父皇,您千万不可听大哥之言。储位向来由嫡长者居之,不可为此坏了规矩。父皇欲立大哥为太子,我们兄弟几个都十分欢喜,就请下诏抓紧宣示天下。”
李旦道:“一个还没有起来,又马上跪下来一个。你们如此友爱相让,我很欢喜,不过国家制度不能因之废之,都起来说话。你们,过来把他俩拉起来。”
呆立在一侧的三兄弟急忙过来,把李成器和李隆基拉了起来。
李旦说道:“你们这样很好,不枉兄弟一场。此前也有人在我耳边说过,说三郎这一次诛韦拥立之功实在不小,且其过程中表现出来明毅决断之能,有储君之风范。其实大郎和三郎都很好,我所以舍三郎而取大郎,主意缘于这样的考虑:有句话叫做‘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假若我百年之后,大郎友爱兄弟得兄弟之助,则可以长久安定天下。”
李成器坐在那里忽然泪飞如雨,哽咽道:“父皇的心意,儿子十分明白。然儿子决计做不了太子,若父皇一意孤行,儿子只好一死了之。”
一向脾气甚好的李旦顿时大怒,斥道:“刚才说你仁孝,你却为不当太子以死逼我,这不是忤逆吗?大郎,你一向恭顺无比,缘何今日生出犟劲儿,莫非要撞到南墙上吗?”
李隆基此时劝道:“父皇,大哥许是一时想不开,请容与时日,由我们几个好好劝劝他,此事不可性急。”
李旦道:“也罢,我今日叫你们过来,就是想先与你们通个气儿,非是今明日就宣示天下。这个大郎,快把我气死了。三郎,此次立大郎为太子,你心中果然乐意吗?”
李隆基再复起身,躬身禀道:“儿子这一次办了一些事儿,无非是顺应天下之势,利用父皇之威方才成功。说到底,就像世人说的那样,此为父皇之功,儿子不过多跑了一些腿儿。儿子若恃此虚名图非分之想,即是不仁不义之人。大哥素得兄弟们爱戴,他为太子,实为我等兄弟之热望,儿子实在欢喜。”
“嗯,你说得有理。”
“父皇,大哥为太子,定能辅佐您治国有功。儿子心中还有一个主意,若父皇能够采用,相信有如虎添翼之能。”
“嗯,你说吧。”
“韦氏及武氏之党现在如鸟兽散,朝中重臣缺员许多。儿子以为,若想治国有功必须选拔良臣,应该把郭元振、姚崇、宋璟、张说和魏知古等人调入朝中,并委以重任。这帮人既对父皇和大哥忠心,又有相当才具,他们肯定能忠心办事,如此就能开创朝中新局面。”
李旦点头赞道:“好哇,你的提议甚好,此事马上就办。大郎,你当了太子,须像三郎这样时刻考虑政事,则是国家之福。”
依旧抽泣的李成器俯低了身子,央求道:“父皇,请收回成命,儿子宁死不愿当太子。”
李旦满脸不高兴,斥道:“君无戏言,说出的话怎能收回?你们把他架回去,好好劝说他一番。”说罢,他起身出外,摔门而去。
众兄弟将李成器架出宫外然后上车回府,李成器一直垂泪不止。五弟李隆业觉得奇怪,说道:“大哥,父皇让你当太子,此为喜事啊,你缘何如大难临头,如此哭泣不已呢?”
二郎李成义与李成器年龄相若,两人平时颇为默契,他略知李成器的心事,遂斥责李隆业道:“你什么都不懂,不许多嘴。你要么乖觉地在这里侍候大哥,要么不在这里胡说八道,早点回府去。”
李隆业觉得委屈,自己无非说句实话,竟然惹得二哥如此大怒,心里虽觉得憋屈,然平时也是随和的性子,遂缄口不言。
李成器泪眼婆娑,执起李隆基之手说道:“三弟,你这一次说什么要救我一救,若父皇让你当太子,你千万不可推托。”
李隆基有些大惑不解,说道:“大哥的话让我不明白了,今天父皇让你做太子,即使你不做,还有二哥嘛。五弟刚才说得对,被立为太子实为喜事,应该庆贺才对。”
李成器尚未说话,李成义抢先说道:“三弟,怎么又把我扯进来了?大哥说得对,这个太子之位看着令人眼热,却不是任何人都能来做的。许是你坐上还没稳当,已然又掉了下来。三弟,我们兄弟五人唯有你谋虑超卓,文武双全,近来又立有大功,此太子位舍你其谁呢?”
李隆基摇头道:“二位兄长的好意,愚弟心领了。只是这太子之位,非你我兄弟推让一番就能定下来,那是需要父皇依国家制度与重臣商议而成。依国家制度,此太子位唯大哥能领之,何必推辞惹父皇不高兴呢?”
李隆业接言道:“对呀,大哥就不要推辞了。”
李成义怒道:“五弟,你闭上嘴不成吗?”
李隆基再劝道:“大哥,我们兄弟今日依父皇之旨劝说你一回,你好歹赶快认了最好。父皇那里,我可以代大哥跑动一回叙说明白,让父皇早日下旨定大哥太子之位。”
李成器想了想,伸手抹了一把眼泪,然后挥手道:“你们都回吧,容我独自静一静,让我好好想想。三弟,父皇那里就不劳碌你了,我自有主意。”
第二日辰时之后,李成器独自来到宫城求见李旦。
李旦看到李成器,大吃一惊,问道:“你缘何一夜之间潦倒如此?似乎又长了数岁。”
李成器涕泣请道:“父皇昨日的话儿,让儿子心如重铅,所以困顿如此。父皇若想让儿子好心境,就请收回成命,让三弟为太子吧。”
李旦怒道:“你果真是个死脑筋,想了一夜,亦复如是。你向来恭顺,缘何此次如此执拗?”
李成器道:“总而言之,父皇坚执让儿子当太子,就是把儿子逼上了绝路。”
李旦颓然低头,叹道:“你冥顽不化,让我大伤脑筋。这样吧,我把你姑姑唤来,让她劝说你一番。”他不待李成器回答,就唤人去传太平公主入宫。
李成器决然道:“父皇就是唤姑姑过来,终究于事无补。父皇,儿子一生恭顺,何曾有违逆父皇的时候?儿子所以铁心拒绝父皇好意,缘于此事实在不能。”
李旦的言语忽然变得和顺起来,问道:“实在不能?大郎,你到底是何原因不愿为储?莫非惧怕三郎吗?我问你,三郎是否对你说过什么话儿?”
李成器摇摇头,说道:“三弟一直劝说儿子遂了父皇的意思,他虽立有大功,然不骄不躁,始终坚守长幼有序的道理。”
李旦不理他的茬儿,接着说道:“你若为太子,我可以把三郎调至边远之地为藩王,如此可好?”
李成器再复跪倒,涕泣请道:“父皇万万不可,如此就陷儿子于不仁不义之境地。三弟立有大功,又英武有能,正该在父皇身边为朝廷出力。父皇若贬三弟于蛮荒之地,儿子自愿跟从,若父皇不许,儿子只好一死了之。”
李旦看到李成器心意如铁,又不愿坦诚说出不愿为太子的真实原因,遂烦躁起来,从座上立起,在殿内来回走动。对李成器来软的无用,来硬的不行,让李旦手足无措起来。父子二人不再说话,殿内出现了很长时间的平静。
太平公主接旨后入宫,她步入殿内看到李旦在那里烦躁地踱步,李成器在一侧低头垂泪,心里大为奇怪,问道:“你们怎么了?有什么大事儿发生?”
李旦气呼呼地手指李成器道:“能有什么大事儿?妹子,你帮我好好劝劝此子,让他当太子,好像要了他的命一样。唉,平时多么恭顺的一个人儿,现在成了这样,我好像不认识此子了。”
聪明的太平公主顿时明白了事儿的缘由,她挨近李成器坐下,柔声道:“大郎,你怎么惹圣上生气呢?你为皇兄的嫡长子,当然要当太子了,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来、来,把眼泪擦了,向圣上赔个不是,此后好好地做你的太子就是了。”
李成器伏身拜道:“姑姑,侄儿此次拂了父皇之意,实在该死,然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立嫡长者为储确实为古制,然还有一句话,叫做‘无功不受禄’,父皇此次得到天下,实为三郎之功,侄儿未有寸言寸功,所以不敢妄居储位。”
太平公主心中大为诧异,心道太子之位向来敏感,兄弟们往往会争得头破血流。此子唾手可得储位,却诚心推让,古往今来,如此推让甚少,李成器岂不是一个十足的傻子吗?看到眼前泪眼婆娑的李成器,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李隆基那坚毅的面庞,太平公主心中暗下决心:今日说什么也要劝说此子成功,不能让三郎凭空里拣了一个大便宜!
太平公主柔声道:“三郎立有大功,然他的所为亦为人子的本分。大郎,皇位与储位向为上天所授,非为人力争取而得。许多人为了储位争得头破血流,终归是痴心妄想,你被立为太子也为上天的意思,不要再犹豫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