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2 / 2)

唐玄宗 赵扬 4174 字 1天前

“我疑神疑鬼?四哥,你不可仅看表面。三郎起事之前,对我们密不透风,竟然做成了惊天动地之事……”

李旦打断了太平公主的话头,说道:“罢了,我们不要扯远了。总而言之,太子监国必须行之。妹子,你就不要执拗了。”

太平公主何等聪颖,看到这个素常对自己很温和的哥哥今日很坚决,明白再说下去终无用处,弄不好又增加了其反感,遂缄口不言此事。

两人又聊了一些其他琐事,然后太平公主辞出。

二月初二,李旦下制曰:“皇太子隆基仁孝因心,温恭成德,深达礼体,能辨皇猷,宜令监国,俾尔为政。”

李旦为李隆基规定了权限,即由李隆基代管国事,六品以下授官及徒罪以下刑法,由李隆基全权处分;权限以上者,由李隆基与大臣商议之后,再报李旦核准。如此一来,李旦如愿以偿,从此摆脱了庶务,又返回了此前清静的日子。

李隆基正在惶惶不安之际,得知父皇让自己监国,不啻如天上掉下了一个大馅饼,顿时喜出望外。他完全明白此举的寓意,此前流言说自己非为嫡长,当为太子;又有术士说“急兵入宫”,喻示自己有篡位之心。那么自监国开始,自己代替父皇处置国政,不仅表明自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且具有部分国君的权力,别人再对自己说三说四,终归无用,且有犯上之罪。

李隆基为了表明自己的勤政之意,先是取得李旦的同意,然后令萧至忠在中书省为自己腾出一处静室,每日来这里办公。他这样做的好处,一来可以与各衙署相距很近,便于官员奏事方便,免了官员们奔波之劳;二来可以及时入宫向父皇禀报。李隆基之所以选择中书省为自己办公地点,其心中还有更深层的考虑:萧至忠为太平姑姑的亲信之人,自己的一言一行皆在萧至忠的耳目之下,如此可以表示坦诚之意。

自从李隆基监国之后,李隆基那明快干脆的办事风格为朝政带来了一派清新,办事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这也很正常,李旦办事向来拖泥带水,臣下的奏书或者被压下再无回音,或者拖后许多时日后方有旨意。如此对比,官员们觉得还是李隆基有活力,办事也舒心。

李旦也同样舒心,其在宫内又回到昔日相王府时的日子。他不用再早朝,也不用应付那些琐碎的烦事儿,心境也就随之变得淡然。这一日,他偶然兴起,遂在静室里焚香一炉,然后取出那具相传为师旷曾经使用过的太古遗音琴,轻抚了一首《阳春白雪》。此曲系春秋时晋国的师旷所作,曲中既现阳春三月时的万物知春与和风涤荡之意,又有隆冬白雪的凛然清洁和雪竹傲然之景,其琴音舒缓悠扬,余韵悠长,向为李旦最爱。

李旦与李隆基父子皆谙音律之学,都会作曲,所不同的地方在于李旦善琴,李隆基善鼓。

李旦抚琴一曲已罢,然兴致盎然,又索笔谱曲一首。这是一首精致的小琴曲,李旦将之定名为《问樵》,其曲调悠然自得,表达了一种飘悠洒脱的情怀。李旦曲成之后,又操琴将曲谱抚出,果然是令他非常满意的一首好曲子。

李旦抚完曲后,又在那里静默片刻,忽想起自己曾经让召姚崇与宋璟入宫,看到他们未来,因问黄门官道:“嗯?他们为何还没有来?”

黄门官道:“禀陛下,姚大人和宋大人已然来了。他们不敢扰了陛下的琴兴,一直在殿外等待。”

“让他们赶快进来。”

姚宋二人入殿向李旦叩拜,李旦令其平身。姚崇恭维道:“陛下,臣等蒙宣召,不意在殿外恭听了优雅的琴音,竟然听得如痴如醉。陛下的琴艺,愈发炉火纯青了。”

人皆愿听恭维之词,李旦闻言心里十分畅快,微笑道:“这一段为忙国事,久不操琴,已然有些生疏了。要说还是张说的主意好,若非太子监国,朕哪儿有如此闲情逸致?”

姚崇闻言,心想自己若与张说相比,就此被比了下去。看来张说摸透了李旦的心思,否则分权之事向为大忌,李旦如何乐于接受呢?

李旦又道:“朕今日叫你们过来,缘于你们皆为相王府旧属,说话就可随便一些,且尚书省庶务最多。朕想问你们,三郎这一段处置政务还算妥当吗?”

姚崇知道宋璟说话向来不拐弯儿,急忙接过李旦的话头答道:“太子初掌庶务,毕竟未曾历练过,处置事儿时不免有些生疏。然太子很勤勉,善于倾听大臣们的意见,如此就补足了生疏的缺憾,诸事皆为妥当。”姚崇知道,若把李隆基夸成一朵花儿,依实情说李隆基比他的老子要明快,李旦虽为淡泊的性儿,他肯定会不舒服。

李旦点头说道:“诸事妥当就好。朕这几天在想,若三郎果然把政事处置得井井有条,也可以把五品以上官员除授及军马刑政交由三郎处置,然后再奏闻给朕。”看来李旦尝到了摆脱庶务的好处,又在寻思继续给李隆基放权。

姚崇与宋璟对视了一眼,他们顿时了然对方所思。姚崇示意宋璟说话,宋璟遂禀道:“陛下,臣等以为太子尚未历练成熟,诸事还要由陛下来总大政,如此才算妥当。”

李旦斥道:“有什么妥当不妥当的?朕为皇帝从未历练,不是一样能做吗?”

姚宋二人现在反对李旦继续放权,缘于他们认为李隆基根基未稳。若骤然加之,他们深恐引起太平公主的激烈反对,所谓欲速则不达是也。且他们在李旦面前如此表态,表明他们心里首先想到的还是李旦,而非李隆基。

姚宋他们之所以如此为李隆基卖力,缘于他们越来越瞧清了:要想把国家扳回到清明政治的老路上,靠李旦绝对不行,李隆基才是希望所在。如此,他们也可借以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

姚崇急忙答道:“宋尚书之所以这样说,缘于臣等皆认为要循序渐进,过一些时日还是可以交由太子的。”姚崇说话比较圆滑,又极有策略,他话锋一转,说道,“陛下,其实太子现在对有些事儿尚未处置纯熟。这里面有尚需历练的原因,也有太子不敢放手的原因。”

“三郎不敢放手?不对吧,朕让三郎全权处置所有事儿,朕一概不问,他又何来掣肘呢?”

“陛下,太子之所以不敢放手,缘于他有所忌。陛下可能不知,太子处置事儿时,有大臣动辄说太平公主说如何如何,甚至有一次,公主竟然驾临中书省质问太子。太子毕竟为晚辈,他不敢违了公主之言。”

李旦知道这个妹妹爱插手朝政之事,她竟然当面质问三郎,如此就做得有些过分,其心中就有些恼怒,然忍住没有吭声。

姚崇继续道:“还有一节,太子之位是宋王辞让的。”

李旦插言道:“大郎又怎么了?”

姚崇道:“宋王沉静谦逊,极得人们爱戴,那是没说的。然宋王现任太子太师、扬州大都督、雍州刺史,可谓位高权重。太子每遇到与宋王有关的事儿,他对宋王感恩又极为尊重,其处置事儿时不免畏手畏脚。”

李旦沉吟道:“你如此说,还是有些道理的。嗯,朕回头找公主和大郎嘱咐一番,让他们不得问事。”

姚崇摇摇头,说道:“陛下如此做效果甚微。臣以为,要想让太子政令畅通,陛下须下定决心,要让太平公主和宋王离开京城,如此方为上策。”

“离开京城?宋卿,你也是这样以为吧?”李旦侧头问宋璟道。

宋璟躬身答道:“臣此前与姚仆射就此事已商议数回,觉得唯此法为上策。还有一事,万骑近来恃功横暴不法,亟需整治。臣等认为可将万骑改为左右龙武军,选择功臣子弟充实其中,另由皇四子隆范、皇五子隆业为东宫左右率,由他们亲典左右龙武军。”

姚崇与宋璟的这三点建议真正为李隆基着想,将太平公主与李成器迁到外地居住,那么京城之中李旦不问政事,再无掣肘李隆基之人。让李隆范与李隆业以东宫属官的身份亲典左右龙武军,从法理来言,左右龙武军实由李隆基亲自指挥。如此李隆基实际上又向皇帝宝座迈了一大步。

若换作别人,如此逐步削弱自己的权力,当事者早该恼怒非常。然李旦与常人殊异,他没有觉得这三点建议对自己构成了威胁,反而觉得让妹妹和儿子们各据一方,从此相安无事,如此甚好。两个儿子亲典龙武军,即是自己亲掌,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李旦对权力确实十分淡泊,他觉得一家人只要能平安居家,没有必要为了权力斗得你死我活。他作为皇帝,当然明白妹妹对三郎甚为厌恶,他于是成为居中调和的角色。太平公主向他建言,他大多听从,然始终兼顾着李隆基的利益。他认为自己为皇帝,有必要让包括太平公主在内的所有家人享受富贵与尊崇,并且要平和相处。

这种美好的愿望实为一厢情愿,太平公主时刻想保持自己在朝中的声音,以权谋的手段大肆安插亲信;那太子李隆基现在虽谨小慎微,也是一个厉害的角色。这两人强强相碰,若不分出高低断难妥协。李旦竭力在这两个强人之间平衡,注定讨不了好。再说那些朝中大臣,一个个老谋深算,或暗中使绊儿,或见风使舵察言观色,李旦与这帮人为伍,确实待错了地方。

李旦现在就没有识破姚崇与宋璟的机心,反而觉得如此提议甚为妥当,遂说道:“如此办也不错,你们以为,让太平和大郎居于何地为好呀?”

姚崇答道:“微臣以为,东都繁华,又有宫苑住所,可使太平公主及驸马武攸暨迁于洛阳居住;至于宋王,为了使其可以就近侍奉陛下,不可迁居太远,可授予同州刺史就近居住。”同州距离长安近百里距离,而洛阳就远得多了。姚崇如此提议,其重点还是防范太平公主,将李成器授为同州刺史,不过作为陪衬罢了。姚崇他们知道,李成器没有野心,又与李隆基相当友好。即使李成器被授为同州刺史,其在京中遥领也成,他是不会妨碍李隆基的。

李旦闻言,断言道:“不可,朕无兄弟,唯太平一妹,岂可远置东都?”

姚崇小心问道:“陛下的意思,莫非不想让太平公主离开京中吗?”

“朕说不可离得太远,她可以离开京中。这样吧,可把太平妹妹安置在蒲州即可。其与同州相邻,离京中不远,如此最为相宜。”蒲州治所与风陵渡相邻,此处与洛阳相比,离京中相近许多。

姚崇与宋璟见李旦基本上接受了自己的建议,心中不由得乐开了花。然他们仕宦多年,心中虽狂喜万分,脸上神色实在平淡至极,让李旦瞧不出如何破绽。

李旦这一次没有再找太平公主和李隆基商量此事,后一日,其下制宣布以李成器为同州刺史、李隆范与李隆业为东宫左右卫率,分掌左右龙武军和左右羽林军,将之简称为北门四军。另宣布太平公主赴蒲州安置。

太平公主闻听此讯,心中顿时怒火万丈。她这一次不找哥哥哭闹,而是将矛头直接对准李隆基。

政事堂这日再议“斜封官”的事儿,姚崇和宋璟提出必须废之,郭元振、张说、刘幽求也赞同此议,然崔湜和窦怀贞认为不妥,萧至忠起初没有吭声,最后亮出撒手锏:“圣上金口,已说过暂缓此事儿,如今‘斜封官’余波未平,再提此事,岂不是火上浇油吗?再说了,此为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