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嘿嘿”一笑,说道:“人皆有所爱,我就在这些事儿上耗费时辰最快乐,相比而言,那些军国之事实在令人乏味。我让太子监国,正想为我腾出时辰,办我高兴的事儿。”
李旦主动提出太子监国之事,太平公主不想过早涉及此话题,遂岔开话题道:“是了,你在宫中快快活活,却把妹子抛在边鄙下州,你那些日子是不是把妹子忘了?”
李旦脸上现出不好意思的神色,笑道:“你毕竟已经回京了。这样吧,妹子,我郑重向你发誓:终我余生,我们兄妹勿复分离。唉,我当初听信了姚崇与宋璟之言,办下如此不美之事。你也知道,我已将那二人贬至边远之地,你可以藉此消气。”
太平公主笑道:“罢了,此事已然过去,今后不用再提。再说了,蒲州有山有水,又濒临黄河,风景俱佳,我在那里度过了一个春天,其感受要比京城好得多了,也算不虚此行。”
“妹子心宽就好。”
“我若不心宽,岂不是早让人气死了。对了,你那些相王府属看来对你并非忠心。四哥当了皇帝,他们本该勤谨办事才是。然他们在那里捣七插八,不知道想的是何种心思。”
李旦叹道:“韦公已死,姚宋远离,也剩下没几个人了。”
“听说那个张说与姚宋交往甚密,姚宋离京后,他在私下说出了许多不逊言语,明显替姚宋鸣不平。四哥,你要小心此人。”
“是吗?我回头问问。”
太平公主知道,若想赶走张说,自己不可说得太直白,须点到为止,剩下的自由萧至忠等运作,则此事能成。她于是又转换话题道:“四哥,你怎可如此糊涂!我这次回京听说,你前些日子竟然想传位给太子,你即位未及一年,若如此做,天下之人又会如何说呢?”
“天下之人会如何说?我不想当皇帝了,国有储君,我按制传位,此事很正常呀,又碍他们什么事儿了?”
“当初韦氏祸乱天下许久,你即位后刚刚维稳,你若传位,天下复又动荡,怎么与他们没有干系呢?”
“嗯,你说得有理。我当时就是想到此点,方罢此议。”
“四哥呀,我闻此讯在想,是不是三郎有些性急,就撺掇你退位,他来做天子?”
“妹子想到哪里去了?三郎如今不愿监国,还要把太子之位让给大郎,他如何有当天子之意呢?”看来李隆基的一连串动作在李旦这里收到了效果,李旦由此认为李隆基敦厚仁义,可堪为任。
太平公主摇头道:“四哥,你如此来看三郎,可是大错特错了。你宅心仁厚,不识此子心机。我在蒲州一直在想,姚崇和宋璟把我和大郎赶出京城,又让四郎和五郎为东宫左右卫率,由此受三郎节制,他们到底所图何事?原来他们早将四哥视若无物,竭力想把三郎推上皇位。看来他们早已成了三郎的羽翼,所以如此行事肯定得了三郎的授意。此前三郎不向我们禀告,率然发动诛韦事变,他的这份心机和胆气,我们事先觉察了吗?”
李旦怫然不悦,说道:“妹子,你就爱疑神疑鬼。姚宋二人向我说起此事时,三郎根本未闻半丝讯息。我的儿子,是你了解还是我知晓呀?这等话你今后不可再说,我心中有数。”
太平公主没有退缩,依旧强项道:“四哥,你久处室中,不识人间人心险恶。我现在说一句话放在这里,日后自有验证。人人渴求权力,虽亲如父子兄弟,若遇争夺之事亦如外人一般。以太宗皇帝之贤,其杀兄逼父,未能免俗。三郎之禀性你固然知晓,他的某些方面酷似太宗皇帝,我在一侧却比你瞧得清楚,你不可不防。”
李旦闻言,对妹子有些恼火,脸色变得有些严肃,嘴也嘟了起来。太平公主何等聪明,见状急忙岔开话头,又说了一些轻松之事。
薛崇简眼见母亲回京后忙得不亦乐乎,又是接见百官,又是与萧至忠等亲信之人常常密谈。又听母亲口中多说出对李隆基的不满言语,知道母亲想全力对付李隆基,心里就有了计较。看到母亲从宫内回来后独坐中堂,遂怯生生入堂面见。
太平公主试探过哥哥的口气之后,感觉哥哥对李隆基非常信任,心里就感到郁闷,便在私下苦思对策。看到薛崇简入堂拜见,她没有心思说话,就随便应了一声。
薛崇简鼓足了勇气,说道:“母亲,儿子有衷心之言想说出来,又恐母亲震怒,不知能言否?”
太平公主此时正没好气,闻言斥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出来,我怎么知道当言不当言?”
“儿子以为,母亲对太子误解很深,似应对他更换关爱一些的态度。”
太平公主明白儿子想替李隆基说好话,心中又涌出怒火,斥道:“哼,人家当初把你玩得如偶人一般,如此灰头土脸,你还有心情当他的说客?”
薛崇简伏地叩首道:“儿子以为,母亲为镇国公主,儿子们也有爵位,极得圣上恩宠,如此可以长保富贵,应该十分满足。母亲虽为李家女儿,毕竟为他姓之人,朝中之事不宜操持过多。国无二主,如今许多朝臣下朝后再入府中拜安母亲,若长此以往,恐惹祸端。”
太平公主冷冷说道:“恐惹祸端?你的话挺稀奇,我倒要仔细听听。”
“母亲,儿子与三郎相处日久,知道他们兄弟五人如同一体,三郎又智谋百出,众人皆服。三郎现为太子,即为皇家正朔,母亲若一味与三郎相斗,长此以往终将不敌。母亲与三郎的事儿,如今朝野议论纷纷,儿子奉劝母亲尽敛锋芒,今后多关爱三郎,如此方为长远之计。”
“你懂什么?到底是我惹事儿,还是三郎主动来逼?我刚刚回京,此次被驱出京外,你难道不知这是三郎办的事儿吗?崇简,你为男儿之身,当知水火不容的道理。人家咄咄逼人,你若一味退让,终究不是办法。”
“然如今朝野私下议论,皆言母亲苦苦相逼,三郎成为弱势。再说了,太子为储君,终有继位的那一天。母亲若与三郎从此结了梁子,他若大权在手,能够善罢甘休吗?”
太平公主闻言大怒,大声喝道:“滚出去!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了?”
薛崇简再复叩首,脸上已泪流满面,说道:“儿子今把衷心之言说与母亲,望母亲珍重视之。”言讫起身,悄然退出堂外。
太平公主脸色铁青,看来被儿子气得不轻。过了片刻方缓过劲儿,喃喃说道:“哼,你若当不成太子,还有当权之日吗?”
且说王琚成为东宫僚属,其他人认为王琚系李隆基在草莽中结识,估计没有什么能耐。李隆基与其谈话数次后却不是这样认为,感觉又有一个似刘幽求的人物来到身边。
李隆基这日又把王琚召来,问道:“你那日说过,近几日有计献我。今日正好闲暇时候,你且说来听听。”
王琚道:“属下入东宫以来,感同身受,愈来愈觉得太子殿下境遇堪忧。如今朝野仅知太平公主,谁又把太子殿下放在眼里?”
李隆基含笑不语,这等事儿自己心里如明镜也似,听听这位初涉朝政的新人的见识,也算有趣。
王琚接着道:“韦氏躬行弑逆,使天下动摇,所以殿下取之甚易。如今天下已定,太平公主却弄权朝中,左右大臣多为其用,圣上以其为元妹,能忍其过。若长此以往,殿下声息渐无,此非好兆头。”
王琚入宫不久,能在短时间内有此见识,实属不易。且他能对李隆基直抒胸臆,足见忠心。李隆基闻言,叹道:“王兄所言,我其实也知啊。我当此境遇,她毕竟是我的姑姑,如之奈何?所以我才能轻车简从游,恰遇王兄。王兄,你有什么计策?”
王琚微微一笑,说道:“属下想起汉朝的盖主,她却与太平公主有些相似。”
盖主即汉昭帝的大姐,又称鄂邑盖主,鄂邑系其食邑,其驸马为盖侯,因称盖主。汉昭帝年幼之时,盖主对其关爱有加,汉昭帝即位后,她就被称为“长公主”。是时,霍光受汉武帝遗嘱辅政,大臣上官桀、桑弘羊以及燕王刘旦感到受其制约,密谋废之。他们先是向汉昭帝密告霍光谋反,汉昭帝不听;他们又让盖主设家宴请霍光入席,准备在席间杀掉霍光。结果阴谋败露,上官桀等人被灭族,盖主也被勒令自尽。
王琚道:“盖主供养昭帝,而帝犹以大义去之。太平公主如今大树朋党,有废立之意,殿下何不与张说、刘幽求、郭元振等人计议之,设法去之呢?”
李隆基明白王琚的心意,他默思片刻,摇头说道:“此事不可!她毕竟是我的姑姑,若此行之,我即为千夫所指。”
王琚也摇头说道:“殿下当此境遇,若一味示以仁弱之心,恐怕大祸不远了。”
这时,刘幽求匆匆入殿,看来显然有急事儿。他看到王琚在侧,欲言又止,李隆基明白他的意思,说道:“不妨,你有话尽管说,王琚不是外人。”
刘幽求道:“殿下,今日萧至忠带同严善思匆匆入宫面见圣上,严善思估计又在搞名堂了。”
“你打听清楚没有?他们入宫所为何事?”李隆基问道。
“我悄悄问过中书省之人,他们说昨日司天台曾有一道奏书,主要言及前日夜里西天出现的星象。”
李隆基和刘幽求皆知严善思已成为公主的党羽,他现在又言星象且写有奏书,则非同一般。萧至忠与其一同进宫,当是他们事先已有密谋,更令李隆基警惕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