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如此说话,其实暗指李林甫为相已历六年,该是变更的时候了。李隆基心中并未向这个指向考虑,仅淡淡说道:“人之禀性多有长短,诸相任期多以三年左右为限,朕实想用其所长。”
高力士闻言,急忙说道:“陛下,李林甫为相已历六年,似该为抑其所短的时候。”
李隆基听到这句话,脸色稍为一寒,其凝视高力士片刻,竟令高力士心中有些发毛。
李隆基又侧头想了一会儿,问道:“高将军,莫非李林甫有不妥之处吗?”
高力士不明皇帝的真实心意,只好怯怯答道:“李林甫眼前并无不妥之处。臣也是一时想起陛下此前的做法,故有此言。”
李隆基悠悠说道:“李林甫处政妥当依序,又端庄谨慎。如今天下安澜,须无为而治,天降这样一个妥当的人儿帮朕办事,又何必更换呢?”
高力士见皇帝如此认为,就吓得不敢再说话了。
大唐如今国力鼎隆,仅从营造之事上就可窥见一斑。六月初一,将作监禀报,去岁皇帝敕建的华清宫已然营造成功,并将新宫图样呈与李隆基。
李隆基翻看华清宫图样,就见新宫依骊山山势而建,以津阳门、前殿、后殿、昭阳门为中轴线,东西两侧分布着瑶光殿、霞飞殿、玉女殿、七圣殿、笋殿等建筑,另有长生殿、明珠殿、望京楼、翠云亭、羯鼓楼掩映在山谷之间;宫外还建有百官、诸王及王孙的宅邸。其台殿环列,松柏森森,赫然好大一片宫苑。
李隆基有些将信将疑,问高力士道:“如此宏大的宫苑,如何一年能成?高将军,你派人去实地查勘一番,别是将作监好大喜功,由此来瞒哄于朕吧。”
高力士答道:“陛下,臣初闻此讯,也是不相信,就多问了几句。近年内漕运通畅,四方货物可顺利输至京师,且建新宫又无财货之虞,这营造速度就快了许多。臣奉旨,这就派人前去查勘一番。”
“嗯,速去查勘一回吧。新宫能够营造成功,也不许他们为抢工期,由此粗制滥造。”
数日后,前去华清宫查验之人返回京中,禀报说新宫造得货真价实,没有欺瞒的成分。
李隆基闻言大喜,其时杨玉环在侧,李隆基向其笑道:“玉环,天气一日热甚一日,我们下月入新宫避暑如何?”
杨玉环闻言有些不解,问道:“那里温泉可以避寒,难道还有避暑的妙用吗?陛下,妾有些孤陋寡闻了,如何有这么多的妙用呀?”
李隆基道:“玉环实为小儿女之思虑,温泉可以避寒,你难道未看见那山间树木葱茏,实为纳凉的好去处吗?”他尚未说完话,猛然瞧见杨玉环的嘴角间藏有一丝浅笑,心知又上当了。
杨玉环正色说道:“山间固然可以纳凉,然陛下怀中却无山风,妾就是入山间阴凉之中,陛下又不期而至,让妾如何躲避呢?”
李隆基微微一笑道:“是呀,你又能躲往何处呢?”
二人单独面对之时,此等疯话可谓比比皆是。李隆基每至此时,忽然感觉自己的年龄似乎已回到年轻时候,其灿烂心情与杨玉环相若,周身也就充满了青春的气息。
转眼就进入七月,李隆基带领后宫妃嫔、诸王、诸王孙及百官入住华清宫。新宫既有朝廷衙署办公的地点,前来之人又皆有崭新的居所,大家可以一边避暑一边处置政务,大唐的国都就从长安迁移至华清宫。
华清池以温泉著名,这一次重修宫室当然要对汤池大加修缮。皇帝所用的九龙汤、妃嫔所用的长汤及太子汤、少阳汤、尚食汤、宜春汤等汤共计八十一处,其中还专为杨玉环修建了芙蓉汤。
芙蓉汤又称海棠汤,其位置居于九龙汤的西北方五十步处,其汤池小于九龙汤,又大于其他汤池,其池中以瑟瑟石及沉香木等叠为瀛洲、方丈形状,池中漂泛着银镂漆船、白香木船,其楫橹上甚至饰以珠玉;汤池之外另建有四个莲花状小池,其以红白石雕成镶于白石面上。
那日众人入宫后,李隆基携杨玉环来观芙蓉汤。杨玉环看到池中的木船,顿时欢呼出声,有心上去荡舟一回,但见池水甚热,只好作罢。又见四个莲花小池建得很精致,遂向李隆基询问其用处。
李隆基伸手取过杨玉环的手臂,轻轻摩挲一遍,说道:“居中大池可以游嬉,这些小池须投入各色香料,届时这滑腻肉皮再添香味,岂不更妙?”
杨玉环惊问道:“莫非这莲花汤,今后就由妾专用吗?”
“对呀,此池今后由你专属使用。”
杨玉环叹道:“此汤不过比陛下御汤稍小一些,若让妾专属使用,就有些过于奢侈了。”此时杨玉环的身份已被世人所知,将作监专造此汤归她使用,摆明了想借此来讨皇帝的欢喜。由此可见,杨玉环尽管无任何妃嫔名分,宫内外之人皆将她视为后宫之首。
李隆基笑道:“宫内外的汤池何止百处,玉环现为三郎最亲爱的人儿,若无一处汤池由你专属使用,我的颜面何在呢?”
杨玉环扁嘴笑道:“妾其实不用专属之池,妾日日待在陛下之侧,与陛下共浴即可,何必独浴呢?”
杨玉环说此话时,眼含媚笑之态,此风情令李隆基观之不由得怦然心动,心里又在想入非非了。
杨玉环忽然侧头一想,凝神再思,既而撅嘴问道:“陛下,事情有些不对呀。”
李隆基摸不着头脑地问道:“有何不对?”
“妾自从得奉陛下身边,未曾远离陛下视线以外。你这次到底有何居心,要巴巴地为妾单造新池呢?”
李隆基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明明为好意,怎么又成居心不善呢?
杨玉环又凝神想了一阵,郑重说道:“哦,妾知道了。想是陛下将妾打发到一边,就可办随心所欲之事。陛下呀,妾果然招烦了吗?”
李隆基闹明白杨玉环原来怀有这种心思,不禁喟然叹道:“玉环啊,你莫非还不知我心吗?我们自从骊山相会之后,这么长时间里,我可曾临幸过其他妃嫔吗?”
近两年以来,素来风流好色的李隆基似乎变了一个人儿。他将满腔的心思都用在杨玉环身上,对其他后宫妃嫔视而不见,确实未曾临幸过其他女人。
杨玉环急忙上前伸手堵住李隆基之嘴,嗔道:“妾仅说怕招烦陛下,怎么敢生妒忌之心呢?”
杨玉环如此似嗔似喜的神情最令李隆基着迷,他将杨玉环揽在怀中,然后轻拍其背,说道:“哼,你明明为妒忌之心,又来强词夺理。”
杨玉环伏在李隆基耳边道:“妾不敢对圣上强词夺理,偏爱与三郎说话儿。三郎,妾莫非有错吗?”
到了这个地步,李隆基似乎无计可施,只好任其撒娇了。李隆基的脑海里忽然晃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瞬间变得异常清晰。
七月七日转眼到来,早晨的红日就显得很热,天上没有一丝云彩,烈日将大地烤得有些发烫。华清宫由于林木的遮掩,且北临渭水,山间的清风习习,就显得有些清凉。群臣心中暗自庆幸,还是皇帝最恤大家,若今日待在京中,定是一个难熬的日子。
如此炎日却是天上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天上的灵鹊飞来衔成鹊桥,让隔在银河两边的牛郎、织女渡河相会。有诗写道:“乌鹊桥头双扇开,年年一度过河来。莫嫌天上稀相见,犹胜人间去不回。”既描写了牛郎、织女七夕相会的美好传说,又对二人相会的美妙时分进行了由衷的赞美。
七月七日被时人称为“乞巧节”,是日妇女多燃香祈于织女,以乞其巧。有诗描写了妇女乞巧的情景:“闺女求天女,更阑意未阑。玉庭开粉席,罗袖捧金盘。向月穿针易,临风整线难。不知谁得巧,明旦试相看。”妇女乞巧时有两条禁忌,其一为只能提出一个愿望;其二为三年后方可对他人言说。
李隆基今日一反常态,起床用膳后即入霞飞殿召来群臣议事,如此忙乎一日,到了月上东山时犹在忙碌。杨玉环这些日子与李隆基朝夕不离,乍遇此独居的时辰,竟然有些寂寞难忍。自午后开始,她多派身边宫女前去打探皇帝行踪,不断得到“圣上正与大臣议事”、“圣上赐宴群臣”等讯息,她只好强忍着等待。
晚膳之时,她实在没有胃口,伸箸夹菜终又放下,竟然不肯吃饭。身边宫女眼见此状,知道她不知何故又使出了小性子,皆小心翼翼地不敢招惹她。
月上中天的时候,山间的清凉愈加细密,与月光清辉相映,使那天上的月宫也有了清凉之意。杨玉环遥望天上银河,心中想象牛郎织女正在那里缠绵不已,若天上一日地下一月,则他们在鹊桥上相会的时候实在短暂。匆匆一见之后,又是一年的等待,这种思念也太折磨人了。
杨玉环正在庭间漫步、胡思乱想的时候,高力士匆匆入内,到了她面前躬身说道:“娘子,圣上此时在长生殿等候,让老奴前来相请。”
杨玉环幽幽说道:“这里很好,为何要到那里呢?”
高力士道:“长生殿居于山腰之中,最宜赏月。瞧圣上的意思,想请娘子前去赏月呢。”高力士不知杨玉环此时正在使性子,犹老老实实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