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非中秋节,赏哪一门子月呢?请高将军转禀圣上,就说妾不过去了。”
高力士着急地说道:“娘子……娘子不去?这如何可以?”
杨玉环“扑哧”一笑道:“瞧高将军的着急样儿。难道圣上所言皆为圣旨吗?譬如眼前之事,我若不去,就是违旨吗?”
高力士老老实实地答道:“圣上金口,那是不可违旨的。”
“哼,我今日偏要违一回旨呢?”
高力士此时捕捉到杨玉环眼中闪烁着调笑的神色,心中有些明白,遂笑道:“娘子违旨许是不当紧,然老奴传旨不成,圣上就会怪罪老奴了。娘子莫非不恤老奴受罚吗?”
杨玉环此时娇声一笑道:“高将军待妾慈爱有加,妾如何敢为难高将军呢?我们这就走吧。”
长生殿建于九龙汤之南的山冈上,地势较高,凌于诸宫殿之上。其间有一条石板甬道相连,杨玉环居于步舆之上仰头望天,就见甬道之上松柏树叶密密匝匝,月光的清辉从松针柏叶间凌乱地散入,顿有斑驳之感。她的心里在琢磨皇帝的举动:哼,整日不来理我,这会儿想起我了,又来这山冈上赏什么明月,到底弄什么玄虚?
长生殿的庭院里月光下泻,将院内照得一片银白。院内未点任何火烛,杨玉环借着月光,就可清晰地瞧见居中的几案上已陈满瓜果酒馔,猛然想到今日为乞巧节,莫非皇帝要在这里陪自己乞巧吗?她想到此节,白日里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心中满是对李隆基的依恋之情了。
高力士将杨玉环让至案前上的胡床上坐定,然后说道:“请娘子少歇,老奴入殿禀报圣上。”
杨玉环道:“不用禀报,我自去便了。”
高力士道:“圣上如此吩咐老奴,请娘子坐定即可。”
杨玉环不再坚持,就斜倚在胡床之上眺望空中的明月。四周万籁俱寂,唯闻山间的松涛之声阵阵。杨玉环闻此涛声,心中生出了一丝恐惧之情,暗暗想到皇帝让自己独坐院内,他又待在殿中不出来,他到底何意呢?
就在杨玉环纳闷的时候,一双大手缓缓抚过杨玉环的发间,杨玉环一下子就闻出了熟悉的味道,故作矜持不做声。李隆基将双手移至她的双肩之上,口唇俯在她的耳间轻声道:“玉环,此景还算美妙吗?”
杨玉环闻此声音,白日里的委屈顿时冰融雪消,她伸手捉过李隆基的双手抚于自己胸间,喃喃说道:“三郎,妾一日不见,思念得紧啊!”
李隆基顺势与其并坐在胡床之上,将右手绕过她的头间,然后环于其腰肢之上,微笑着问道:“我们不过一日未见,想那天上的牛郎织女一年不能见,不过此时在鹊桥上执手相望一回。我们与他们相较,那是何等的幸运啊。”
杨玉环顺势将头颈伏于李隆基的胸间,闭目说道:“妾不慕神仙,唯盼此时。三郎,答应妾的心愿,此生不离不弃,一直陪伴妾之身边。”
“嗯?妇人于乞巧节之时,唯祈自己心巧手巧,你为何有此心愿?”
“妾心巧手巧又如何?若与心爱之人相伴一生,妇复何求?”
此时月色更为皎洁,李隆基闻听杨玉环透出如此心语,心间轻颤。他扶着杨玉环的身子坐起,左手轻轻搬动其肩以视其面,就见杨玉环微闭的双目中似有晶莹泪光,遂叹道:“玉环,我们那日在莲花汤中说话,你似责我多爱。唉,不知何故,自从你到了我的身边,我的心中再难有他人身影,唯被你的身影充满。我今日白天刻意不见你,心中也是思念难忍。我现在就想告诉你,唯今生一世,我们须相伴一生,勿复分开。”
杨玉环闻声睁开眼睛,脸色顿时变得灿烂,泪眼也变为圆圆笑目。然此笑容很快凝固,其又轻轻叹息道:“唉,陛下后宫佳人数千,妾如此奢求一生相伴,是过于执拗了。”
李隆基微微一笑,腾出手来从身后取过一物,将之交于杨玉环手中,柔声说道:“嗯,你瞧瞧此物吧。”
杨玉环好奇地接过此物,借着月光仔细打量。就见此物似为黄金打就的方形盒子,上面镶满了珠玉,上下两片有钩相连。杨玉环再视李隆基,就见他那温润的目光正示意自己打开盒子,她于是轻掀上盖,就见盒子里放有一支金钗。
杨玉环见之轻轻叹道:“陛下所赐钗钿何其多也,今日再赐此钗,莫非想让妾就此戴上吗?”
李隆基缓缓地摇摇头道:“此钗与别物不同,可做今晚的见证。玉环,我今晚对着天上的明月,再以此物为证:今生今世,我们毋得分离。”
杨玉环此时方悟李隆基是夕的真实心意:他要借牛郎织女相会的甜蜜时机,来向自己宣示他庄重的誓言。那一时刻,杨玉环沐于皎洁的月色之中,心中鼓荡着柔情蜜意,只觉得天地之间唯有二人的浅浅呼吸声,于是纵体入怀,喜极而泣。
李隆基与杨玉环就在月色中的长生殿共盟誓愿。那些暂避一侧的宫女此时也未闲着,她们在殿内持烛各捉蜘蛛,闭于小盒中。待拂晓之时,方才悄悄开盒观察其中蛛网的疏密程度,若网密则言此女今岁巧多,而稀者则少。此法渐渐流出宫中,此后每至乞巧节,民间妇人也辄取蜘蛛入盒,从而以蛛网乞巧。
韦坚自从领旨通渠凿潭,倒是倾尽全力。其一年之前,先是征发丁夫工匠,对江淮至长安的运河全线进行了一次疏通,既而又开始修建长安至渭水的沟渠,再在禁苑之北开凿广运潭。到了这年深秋时节,渠道及深潭大模样已成。韦坚心中甚喜,这日邀来好友李适之沿渠观摩。
李适之为太宗皇帝长子李承乾的孙子,当初李承乾因与侯君集等人有谋逆之举,由此失去太子之位并被废为庶人,全家迁至黔州。然李承乾毕竟为太宗皇帝的长子,其于贞观十九年病死之际,太宗皇帝还为之废朝,并诏以国公之礼葬之。此后李适之之父李象官至鄂州别驾,到了开元年间,李适之渐为三品官员,现任刑部尚书。
李适之为人豪爽,公余爱与贺知章、张旭等人赋诗聚饮,其酒量甚宏,向在京中闻名。
他们行到广运潭开凿工地之旁,李适之凝目细观,心中有了计较,遂说道:“子全,此潭造得有些不妥呀。”
韦坚本来对自己的杰作甚为得意,闻言急问道:“适之兄为何有此观感?有何不妥呀?”
“此潭为何与那禁苑北墙相隔甚远?”
“适之兄又非不知。广运潭建好之后,须引浐水东流注入潭中,其水势甚大,万一水势扰了禁苑,岂非大罪?”
李适之微微一笑道:“子全呀,我若教你一个妙法,由此使圣上龙颜大悦,你该如何谢我?”
韦坚答道:“适之兄智计百出,愚弟心服口服,若有妙计,谢物任兄随便指出。”
“嗯,你知我好酒,近来觉得剑南烧春酒味道不错。若此计能成,你须以百坛烧春酒谢我。”
“呵呵,百坛?适之兄胃口好大。哦,你与贺公一帮酒友连日斗酒,莫非近来美酒缺乏了吗?好吧,只要此计能成,愚弟答应就是。”
“哈哈,此计若成,得以换来百坛美酒,归根到底,还是你占大便宜。”
“适之兄不要卖关子了,请说吧。”
“嗯,看到禁苑里的望春楼了吗?此楼建在禁苑北端,若人登此楼,其目力所及可至渭水之北。”
“愚弟知道。春日之时,皇宫之人可以登楼览景,故有此名。”
“是呀,你为何将广运潭开凿在此位置呢?若将此潭再向南延伸一些,由此与禁苑北墙相邻,岂不更妙?”
韦坚还是闹不明白如此开凿的好处,就懵懂问道:“适之兄,如此开凿有何区别呢?”
李适之叹道:“唉,我将话说到如此地步,你依旧不明白。子全啊,看来你枉自生了一副聪颖的面目。”他伸手向东指去,说道,“你将运河疏通一遍,届时天下货物可云集此广运潭中。有句话为‘若富贵不归故乡,若锦衣夜行。’届时货物集于此潭,若无人来观,又如何能显出你的手段呢?”
韦坚顿时明白了李适之的意思,大喜道:“好呀,届时请圣上登上望春楼,以观广运潭中货船,则圣上定会龙颜大悦。”
李适之微微一笑,说道:“对呀,你终于明白了。子全,此计能值百坛酒否?”
“值、值,太值了。适之兄,愚弟这就派人购酒送入兄府中。”
李适之捻须大笑道:“哈哈,能以片言换来百坛美酒,如此好事若能天天都有,岂不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