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妾身不愿。”
“为何不愿?”
阿慈当下又愣了愣。
她在乍一听见陛下提起封地之事时,心中便已暗暗惊了一下。因怕皇帝是在试探高羡,她便小心翼翼将这口“不去封地”的黑锅甩到了自己身上。然而这会子陛下又问起缘由来,她倒不知高羡曾用的理由是什么了。
眼下御书房里只有他们四个人,她也不敢明目张胆去看高羡的神情,于是阿慈只有小心翼翼撒了个无关痛痒的谎,轻声答道:“原是妾身无用,因端王爷走后大病了一场,后来又出了接二连三的事情,身子便一直不大好。听闻前去封地路远迢迢,妾身只想到这副身子是断受不住的,是以才没成行。”
“陛下是一番好意,妾身却推三阻四的,只怕惹了陛下不快,还望陛下降罪。”
她说着,又起身一福。
这一番话里,阿慈将高羡撇了个一干二净,又表明了自己此番本是迫不得已之举,陛下这才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只微微点了点头,道:“端王妃何罪之有,朕也只是为你二人考虑罢了,自然总有不周到之处,王妃体弱难受颠簸之苦,也在情理之中,起来坐着说话罢。”
阿慈方才顺着他的话重新落了座。
坐下后,陛下又道:“端王妃虽然在庵中清修,但此番朕召你回宫来,亦是有一件要紧的事情。”
“是。”
“你适才业已见过太后了,依你所见,太后境况如何?”
阿慈低着头,想这倒是该怎么答,若答好也不对,若答不好更是不对,她略一思忖,只道:“妾身不通医术,也瞧不出来太后境况如何,但想来宫中诸多太医,定是有个定论的。”
“你倒是会接话。”陛下淡淡一声鼻息,又道,“朕今日召你来,便是为着太后的事情。太后素来身体安康,却不想这一回染上的恶疾,竟凶恶至此。宫中太医们诊了月余,仍是每况愈下,及至前几日,太后更是已经昏睡不醒,每日里全靠参汤吊着。太医们皆无法子,也是两日前有大臣上书,提及冲喜之事……”
“冲喜?”阿慈当下一怔,蓦地抬起头来。
“是,冲喜。”
陛下话毕,才又看了高羡一眼。
阿慈突然间便体会出了她在见到高羡时,他眼里的那种担忧的神色,原是意味着什么。她望向高羡,见他面色凝重,但亦是点了点头。
她登时便呆坐在了那里。
只听陛下道:“原本给太后冲喜,是要由子女来做的,但朕那二弟命薄已先去了,且去岁宫中又才选了秀,是以朕思来想去,便想到了四弟身上。一来,他是太后抚养长大,虽非太后所出却胜似亲生,亦是太后心头牵挂之人;二来,四弟也到了年纪却一直未纳元妃,此番虽然匆忙了些,倒也可以将四弟的终生大事给办了。是以……”
陛下说着,又望回阿慈身上。
阿慈全然是被说得懵了,她半晌才回过神来,讷讷地问:“是以陛下的意思是?”
“朕自诩还算是个开明的人,事急从权,也不论端王妃是否还在服丧了。此番便由朕作主,让你二人奉旨成婚,如何?”
阿慈只觉脑袋“嗡”地一片空白,没有一丝情绪,反而只剩下了不知所措。
她是愿意嫁给高羡的,但不是在这种时候,在这样的境况下,以这种缘由。
“端王妃?”
陛下又问了一遍,可这一回阿慈还未答话,却听外头忽然响起一宫人急急忙忙的声音,大呼陛下。
李公公前去开门,只见那宫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当下痛哭流涕道:“陛下饶命,太后娘娘,娘娘她不好了……”
“咣当”一声,陛下还未起身,高羡已先站起了身来。
他面容难掩急色,就要上前去问那宫人,不慎才碰落了几上茶盏。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太后娘娘她,不好了……”
……
阿慈再回仁寿宫时,那一众嫔妃早已退到了门边去,个个皆是哭哭啼啼的,往里头太医等等见到陛下入内,也是齐刷刷跪了一地。
听闻太后是在陛下走后不久,渐渐才睁的眼。
几个老嬷嬷高兴坏了,又是喊太医,又是打发人去请陛下,可太后却仿佛只是回光返照一般,不说话,唯独侧过头环视屋子一周,微微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衣架。
那衣架上挂着一串念珠,正是太后时常握在手里的那串。
掌事嬷嬷会意,将那念珠取来给她。
可谁知太后拿到念珠之后,还不等那些去请陛下请太医的宫人们走出仁寿宫的门,竟又微微叹了一声,闭上了眼。
而这一回再闭上眼,就见她握着念珠的手,斜斜地滑落到了床榻一旁。
掌事嬷嬷喊了两声,不见人应。于是她又几乎是颤抖着,伸手去探了一探她的鼻息。
这一探,顿见掌事嬷嬷突然扑通跪地,大哭一声:“娘娘!——”
满屋妇人这才察觉,跟着接二连三地跪到地上,恸哭起来。
直至陛下驾到。
阿慈随陛下来的这一路,一直握着高羡的手。她坐在小车上,借那大袖的遮挡,将他的手紧紧握着。分明片刻以前,他们还在御书房里听陛下说什么冲喜的事情,转眼竟得知太后驾崩了。
她在十岁那年失了父亲,知晓高羡此时此刻该有如何悲痛难当,可话语多么苍白,她也唯有这样握着他的手,仿佛能予他以自己所有的力量。
高羡一直强抑着,双唇紧抿,一言未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