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揪起自己的小厮,几乎是低吼着道:“再去多带些人来!有人要对父亲不利!”
如果父亲醒来,将他见死不救的事情说出去,他就真的完了。
卫启泓此刻忽然有些后悔。他忍不住想,这会不会是父亲的故意试探?父亲方才的言行举止,总好像透着点故意激怒他的意思。
四周寒风凛冽,但卫启泓却是出了一头汗。
他看着那三个小厮渐远的背影,遽然疾奔追上去,一把拽住卫承勉湿透的衣袖,冲着那三人吼道:“滚开!我来背父亲!”
卫承勉方才在刺骨的冷水里泡了一会儿,已经冻得身体发僵,嘴唇发紫,根本没有气力,全靠三个小厮稳住他才没有掉下去。如今被卫启泓这样扯住,小厮们只好停下来。
卫启泓见这三人目光不善,冷着脸道:“怎么,你们还敢……”
他一语未毕,忽觉后襟被人狠狠拽住,一转头就撞上了卫启濯阴鸷的目光。
他还没来得及想卫启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被他一拳打倒在地。卫启泓眼前金星乱冒,嘴里一股腥甜之气弥散开来,最初的麻木过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牙居然硬生生断了两颗。
萧槿立在不远处的廊檐下,望着卫启濯的侧影,觉得时光仿佛回到了前世。
因为眼下他身上迸发出的那股狠戾之气,与他前世震怒时的气场一般无二。
他素日里都尽量不让她看到他发火的样子,大约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生气的模样吓人。
萧槿又看了一眼跪坐在地捂着嘴的卫启泓,心中暗道,这位贵公子这回是作到头了。
看来她之前的猜测有误,卫启泓这一世是不会走前世的老路了,因为他实质上根本蹦跶不到前世栽跟头的时候。
卫启沨也说卫承勉前世是意外落水而死的,倒也算是合着这一回了,只是时间提前了两个月。那么,卫承勉前世的死也很可能跟卫启泓有关。不过她总觉得卫启沨那日与她做交易时,说的话并不完全,他知道的应该不仅限于他当时所说的那些。
卫启泓是被卫启濯硬生生一路拖到祠堂的。卫启濯一脚踹在卫启泓膝窝上,令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那三个小厮安置卫承勉去了,他打算出去唤两个健壮有力的长随来看着卫启泓,回身往外走。
将要踏出祠堂门槛时,他抬头看到迎面而来的萧槿,辞色才稍缓:“啾啾先……”
他一句话才开了个头,忽见萧槿面色一白,一面冲过来伸手拉他一面大呼:“躲开!”
☆、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萧槿话未落音, 卫启濯便迅速往旁侧撤步, 同时一把护住萧槿,一同靠到了门楹上。
两人还没站稳, 一道破空之声骤然传来, 萧槿惊悸之间循声望去, 便瞧见一支短箭呼啸着从他们身侧掠过,一径射到了廊柱上。
卫启濯蓦地回头, 瞧见卫启泓手里的袖箭,一个箭步冲上去,还不待卫启泓有所动作, 就将他手里的东西一把夺了过来。
萧槿此刻也回过神来, 回转身出去寻了个小厮,吩咐说找两个孔武有力的长随来。她折回去时,卫启泓方才还拿着袖箭的手臂就被卫启濯踩在了地上。
卫启濯是背光而立的,萧槿瞧不清他的神色,但她觉得卫启泓似乎是彻底勾起了卫启濯骨子里的那股狠厉之气,她听见卫启泓的骨头在他脚下咯咯作响,她瞧见卫启泓面容扭曲成一团, 煞白如纸。
卫启泓头先被卫启濯暴打了一顿,原本就浑身是伤,如今伤上加伤, 痛上加痛, 疼得冷汗如瀑, 闷哼声宛如野兽的呜咽, 可以听出是在刻意隐忍。
“踩废……废了我的手,”卫启泓从牙缝里挤出断续的话,“你以为你还能……还能在祖母跟父亲面前装相么?”
萧槿以为卫启濯会出声呵斥卫启泓一顿,没想到他一言未发,抬脚就在他手腕上狠狠一碾。
卫启泓再也按捺不住,惨呼声瞬间响彻云霄。
萧槿微微瞠目。她适才听到清晰的骨骼错位声,光是听着这声音她都觉得毛骨悚然。
“我平日里是不是在装相,你心里应当清楚。如果你真的认为我幼时晦迹韬光后来引而不发是在装相,是为了对付你,那我也无话可说,”卫启濯面无表情,“我从前总是觉得我与你闹得太僵会令父亲作难,父亲年纪渐大,老来本应颐养天年,却要镇日看着兄弟阋墙,你认为父亲心里什么滋味?我觉得我应当尽量避开与你的争端,横竖我原本也没打算与你争。”
“你大约也看出我与卫启沨之间较着劲,你一再想要利用我跟他的不睦来对付我,当年那个来找卫启沨算账的粉头就是你找来的吧,你的伎俩太拙劣了,卫启沨当时就看穿了,他只是假作不知。卫启沨很了解你,所以后来才会在使人偷了我写的奏疏草稿之后,交到你的手上。”
“不长脑子的人最容易被人利用。你用了那草稿将来被揭露便是欺君;你出于自尊心不肯用那草稿,也会对我的厌憎更上一层楼。横竖不论如何,卫启沨都能达到挑拨的目的。”
卫启泓疼得龇牙咧嘴,却仍是一字一顿地道:“你一直讨好父亲,充什么无辜?何况你一个继室生的……”
他一句话未完,卫启濯又在他手腕上重重碾了一下。
萧槿吸气。她觉得卫启泓那手可能要废了。
“父亲确实偏着我,但你细想想,父亲难道待你不好么?只是你自己总钻牛角尖,又自视甚高,渐渐与父亲疏远了而已。至于继室之说,我不知道你是打哪里听来的,不过我觉得你有一点说对了,我们真的不像是一个母亲生的。”
卫启濯的语调居然四平八稳,听不出喜怒:“你听好了,经此一事,纵然祖母不处置你,我也会整治你。你往后休想安宁。”
卫启泓哑着嗓子冷笑道:“你原本就不是什么善茬儿,今日这一出根本就是你的诡计对不对?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夺去爵位了么?痴心妄想!你见哪家有头有脸的仕宦阀阅会做出废长立幼之事?你一个嫡次子……”
卫启泓尚未说完,面门上便挨了卫启濯重重一脚。他的颧骨狠狠磕到了地上,疼得他猛抽一口凉气,嘴里的话戛然而止。
萧槿觉得卫启泓不仅作,骨头也硬得很,或者可以称作执迷不悟。都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要逞口舌之能,卫启濯手里要是有把刀,说不得脾气上来直接割了他的舌头。
不一时,萧槿方才使人寻的长随赶了过来。卫启濯嘱咐两人好生压着卫启泓跪在祖宗牌位面前,随即拉着萧槿出了祠堂。
萧槿见他一直不出声,捏了捏他的手指,轻声道:“在想什么?你刚才避得好快,我看到他已经在你背后瞄准了,吓得了不得,没想到你背后长眼了一样。”
“我学骑射时也练习反应,我觉得我将来可能比较招仇,艺多不压身。”
萧槿心道这倒是真的,光你那张脸就很拉仇恨了。她想起方才一幕,又道:“你刚才踢卫启泓踢得真够狠,我觉得他的脸肯定肿成猪头了。你好像很少生这么大的气。”
他缄默少顷,忽然开口道:“其实我当时第一个念头是,还好你没事。”他顿了顿,继续道,“你当时离得那么近,我抱着你避开的时候,手脚都发冷。我刚才脚踩在他手臂上时,心里一直在想,若是他那一箭射到你身上,我激愤之下可能会当场结果了他。”
萧槿愕然转头。
“很惊讶?”他停下步子,语调出奇的平静,“卫启泓有句话算是说对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善茬儿。适才在湖边时,我是强忍着才没有一脚将他踢下水去的——他不能就这么死在湖里,那样太便宜他了。我要让他眼睁睁看着他一直以来所在意的、所倚仗的,荡然无存,而他却无能改变。”
廊道上的灯光漫溢过来,泼洒在他的侧脸上,映得他容颜清癯,丰神隽逸,一双眼眸墨黑深邃,仿似望一眼就能将人吸卷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