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在经历崖山那女修的一剑之后,他竟然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仵官王乃是一只心鬼。
早年在人间孤岛的时候,为人剜去一颗心,成了厉鬼后,终于在当年的阴阳界战战场废墟里,找到了与自己当年那颗心极为相似的一颗心,于是融之于体,赖以修炼。
此心,乃是少见的赤子之心。
而泰山王注重炼身炼体,在一路走来这数百年间,都是与他并肩的好友,即便是位封阎君,也不曾影响二人关系。
他听着此刻泰山王发出的疑问,垂在身侧的手掌便已悄然握紧,原本趴伏在他脚边的雪白小猫,似乎察觉到一缕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喵地惊叫了一声,直接从他脚边窜到了泰山王的腿上。
泰山王便将那宽大的手掌放在了猫儿背上,一点一点为它梳理起那直竖起来的绒毛。
然后道:“你吓着它了。”
仵官王定定地看了他许久,也看着他眉心那一道为一线天穿透后,无论如何也不能愈合的血痕许久,再感受他体内已荡然无存的力量,一时是愤怒,一时又是伤心。
他瞪着眼,上前把猫儿拎了下来。
然后竟直接拉了他的手掌,将人往门外拽,嘶哑着嗓子道:“你不想战,我们便走!这阎君的位置也不要了!我们去找崖山那个女修!你的伤一定可以治好的!”
他修为虽比泰山王高,可身体只是少年模样,更何况也没动用属于鬼修的力量,这一时竟没将人拽动。
泰山王坐在后面看着他,只叹一声:“迟了。”
仵官王顿时愣住。
他下意识回转头来看他,却发现泰山王的目光已经重新抬了起来,又看向外面的天空。
于是这一刻,他终于察觉到了某一种异样的气息。
身形瞬间僵硬。
仵官王顺着泰山王的目光转过头去,便看见先前为他凝视着的那一片天空里,几片阴霾的乌云聚在了一起,化作一道乌黑的身影,落到了殿中。
秦广王背着光而立,似乎笑了一下:“仵官王和泰山王,要去哪儿呢?”
*
原本见愁觉得,前日鬼门关一役,仵官王与都市王来得太过突兀。若说是来助阵,未免来得太迟。而且一来,便目标明确直奔望台去,而且听都市王最后那一句话,他们并不是奉命来搭救泰山王的。
只是那仵官王拼死救下了泰山王而已。
若今天没看见张汤,这疑惑怕还不能解开。
一看到张汤出现在雾中仙的身边,再听他方才说那一番话,见愁联系着前因后果一想,便猜张汤应该是在鬼门关真正开战后便离开了八方城。
他是秦广王殿的大判官,失踪必然立刻引起怀疑。
只要秦广王不傻,立刻就会想到由张汤掌管的下弦令玦出事,再临时调派仵官王与都市王前来救场,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剑皇陛下不觉得,有时候不杀比杀还残忍吗?”
某一种怜悯,是更深的折磨。
见愁隐约能猜到曲正风为何这般质问自己,毕竟如今他虽然主宰明日星海,可十一甲子前的阴阳界战总不会那么快就淡忘,她却放过了堪为大敌的泰山王,无论怎么看,都不合适。
曲正风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听完她的话后,目光中那种审视变得更明显了起来,只道:“我希望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说完,便直接转身往回走。
他竟是懒得再同见愁说半句话了。
见愁也并不在这些许的小事上介意,毕竟她同曲正风的关系一直算不上是融洽,相互有个看不惯的时候太正常了。
更何况……
有时候一个念头长出来,并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掐灭。
傅朝生就站在屋舍外头,还没走进去。
屋内传来扶道山人、横虚真人与雾中仙的谈话声,或者,现在已经可以十分确切地说,雾中仙就是不语上人了。
没有人当面问什么心魔的事情。
对于一位在十九洲旧日的传说中已经飞升的传奇大能而言,问心魔之事,无疑是十分无礼的。
如今是阴阳界战重启之际,众人来此,自有目的。
扶道山人与不语上人之间,显然要比旁人更熟悉些,虽然他与对方“叙旧”的口吻,听上去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客气”两字,且不语上人还基本不应,但那言语间的随意,却是谁都能听得出来的。
按理说,他们并不该相熟。
毕竟当年一个是崖山风流人物,一个明日星海魔头,但中间偏偏有个绿叶老祖。
扶道山人当年还是元婴期的时候,绿叶老祖就已经是纵横星海、能从昆吾八极道尊手中抢走《九曲河图》的绝世大能,因行事十分出格,是以中域各宗门中,唯有崖山能与其论交。
而这交情,又源自于扶道山人。
传说扶道山人跟绿叶老祖是吃出来的交情,真假虽然不知,但这身份殊异的二人的确熟识,却是不假。
绿叶老祖既无弟子,也无门人,孤身一人,四海为家。那时她夺得《九曲河图》,修为又已至有界大成,距飞升就差那么一步,众人都猜测她那河图,要么自己带走,要么送给扶道。
可谁能想到?
高楼独坐,望日升月落,一朝悟道,飞升之际,竟将这河图弃若敝屣一般,随手扔给了个恰在楼下、素不相识的不语上人!
从此,属于不语上人的时代,便在一片腥风血雨中,拉开了帷幕。没过几百年,不语上人飞升,阴阳界战爆发,扶道山人重伤,崖山千修陨落,再不复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