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沉了沉气,故作疑惑道:“驸马自来身上是没有什么要职,更何况往后他还要进东宫侍奉。如阿娘一般,主持东宫事宜,如何做官?”
圣人仿佛被噎住一般,过了一会儿才道:“崔甫是个郎君,岂能如你阿娘一般,只顾后院方寸之地?”
如意问道:“可后宫本就不得干涉前朝,若是崔甫仗着宠爱,手中有权势,可不乱了套了么?清河崔氏本就势大,他若再动了什么歪心,可如何是好?”
这也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崔甫是她见过心思最重的人,这样的人,若有反心,那便是李朝的灾难。她原本一直以为,圣人不会反对她同崔甫成婚的原因是,崔甫入了宫便像被折了翅的鹰,她能将人牢牢握在手心。
圣人意味深长地望着如意,说:“你还记得崔甫刚回金陵时,我怎么同你说的?”
如意有些恍惚地回忆起,当日圣人对崔甫极具推崇,俨然将其视为难得一见的良臣,评价给得极高,她难得见他阿耶对一个人如此高看。便是崔琰,他阿耶也不曾如此重视。
圣人又道:“一个人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以一己之力改变整个国家。崔甫若只他一个,后头没有站着清河崔氏和诸多世家,我当不会如此重视于他。这些年你学得很好,阿耶很高兴。但阿耶生你生得太迟了,往后路要靠你一个人走。”
如意闻言心中便有些酸楚,又听圣人道:“打从我第一眼见到崔甫,我便知晓此人非池中物。若是不能牢牢牵制,往后你登基了怕是要受他制衡。阿奴,纵然阿耶为你铺了这么多的路,却也难以一时改变世人重男子的想法,若万一阿耶去的早了,你如何能压下这满朝文武重臣。”
“你若只是看上他的相貌皮囊,只想着将人留在东宫,那阿耶只能将他杀了。”
如意心里一惊,忙喊道:“阿耶!”
“一个无甚大用的郎君,不能在朝堂上辅佐你,要来何用?”圣人沉声道:“我阿奴的驸马必须文可□□,武可卫国。莫说他崔甫本就野心勃勃,就算他是个草包,沾染了驸马的权势,背靠豪门世家,也难安心在深宫不问世事。”
“当日你问我世家,我如何同你说的,可还记得?”
如意稳下心神,回道:“为君者,要善用人。制衡世家,将他们化作手中的剑,朝堂才会安稳,不会动摇李朝根基。”
“那你如今可知晓如何待崔甫了?”
如意沉默了许久,努力消化着圣人今日对她一番剖心置腹,缓了声音,慢慢道:“阿奴知道了。”
“那便好,我知道崔琰是你老师,纵然往日你与他相处颇有摩擦,但你心中仍是敬他尊他。你要谨记,若是哪日你觉得快要掌控不住崔甫了,万不可心软。该杀,还是要杀。更要斩草除根,崔氏满门一个都不能留。”字字皆透露着帝王的杀伐果决。
如意:“阿奴知道了。”
圣人一片苦心,唯恐百年之后护不住自己唯一的女儿。他闭了闭眼,不再多言,“回去好好想想罢。”
如意:“阿耶早些休息,阿奴跪安。”
如意出了太极殿的门,被晚风一吹,身上的冷汗才散去。但心中思绪翻江倒海,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她从未想过她阿耶如此忌惮崔甫,在她眼里,崔甫纵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也到底不过是出众些罢了。她的关注和心神常常容易被对方的容貌所吸引。
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地关注过这个人本身。
圣人方才一番言论,实在是让她难以平复。若是她不曾对崔甫动心,崔甫也不曾对她动心,愿做驸马。想来,等她成婚之日,便是崔甫的死期,她若登基,便是崔氏满门的丧钟。
她宽厚贤明的圣人阿耶,头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帝王的强势和果决。
明明已快要入夏,她站在巍峨的宫殿前,身上却一阵一阵地寒冷。在权势地位,李朝百年江山面前,她方才对崔甫那小脾气,仿佛一阵烟雾,没有一丝重量,不值一提。
无法牵制崔甫?圣人很了解她,若她哪日真离不开崔甫,用情至深之时,便是她被崔甫玩弄鼓掌之时。她莫名有些恐惧和委屈,崔甫太聪明了,她甚至开始怀疑崔甫对她有几分真心。
秋棠瞧如意面色白得有些骇人,忙上前扶着:“公主?”
如意往日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脸上,露出些脆弱,望着秋棠:“嗯?”
秋棠手用了些力,道:“奴婢扶公主回东宫。”
如意压下萦绕在心头的不安,焦灼和紧张。点了点头,任秋棠护在她身侧回了东宫。
等回东宫,沐浴之后,她闭着眼任由白栀细细为她护理头发,闻着芍药为她调制的安神香,心神总算安稳下来。
安神香里仿佛崔甫身上的青竹清香,让她舒展了眉头。仿佛是被崔甫层层包裹围在怀里,让她踏实许多,也心软了许多。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说到底,如意不过是十六的年纪,便是从小学到大帝王权谋之术,也不过刚踏入朝堂几月。
更何况,这是她头一回真正面对,将自己的心和李朝的未来摆在天平两端。
崔甫,崔甫,她心里一直默念,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