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中原本歌舞升平的气氛被打破,如意见圣人这般说,也愣了愣神,这事她阿耶可从未与她讨论过。但不过片刻,她又神色坦然了起来。
如意淡淡地想,总不能方才还小意温柔,如今便翻脸不认人罢?她也侧首看向崔甫,准备听他如何说。
崔甫感受到对方目光,有些好笑,颇有一种前夜侍奉有功的美人,今日君王论功行赏的错觉。
他恭敬地低头道:“臣全听圣人安排。”
圣人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似是早有预感对方会这般说,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却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
“那好,既如此,那就去中书省。任左中书令。”
旁人还在震得脑子发懵,还没反应过来,崔琰闻言唰的一下站起身,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两步走至殿前,一把老骨头毫不犹豫跪下来的时候,如意听着那膝盖落地的清脆声都替他感到疼。
崔琰掷地有声道:“臣有异议。崔侍郎年纪尚轻资历浅,岂能担此重任,恐有负圣人所托。求圣人收回成命。”
他面色凝重,这话就算他不说,旁人也会说。
李朝沿袭前朝设三省六部,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各有职能。名为三省,实则只有中书门下两省。圣人早已弱化李朝尚书省的存在感,他崔琰本就是尚书省省主,手握重权,六部皆受他制衡。李朝本无宰相一职,正因知晓圣人的意思,旁人才尊敬唤他一声崔相,确实,他位高权重与宰相无异。
但中书门下仍然是极为重要的部门,如今的中书省右中书令是吴槐,刘道言则是门下省右门下侍中,二人大权独揽。故此,旁人才会尊称二人一声尚书。
崔琰这么激动的原因,就是圣人在位这些年来,左中书令、左侍中形同虚设,就没有人任职过。
三省之长皆是三品大臣,他崔琰混到了今日,七七八八的名头和嘉赏加起来才升到了正一品,地位超然。
一门如何能容得下两位权臣,崔甫今日不轻不重地坐上了左中书令,明日便有谏言如飞雪般连绵不绝落在圣人面前:清河崔氏势大,恐危及李朝江山。
崔琰猜得没有错,众人皆是被这消息吓了一跳。都想不通原本崔氏便已权势极盛,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有崔甫这般出息的郎君,崔氏起码还能再繁荣个百年。说实话,他们都替圣人着急,臣子做到这份上,龙椅哪能坐得安稳?
如今皇太女婚事定下,依外行人看来,这是圣人的恩宠,崔氏将更进一步。可他们这些肚子里不知道多少弯弯绕绕肠子的大臣们看来,这是君王的手段。
驸马自古以来便不得要职。一因其身份敏感,二是因为若是驸马势大,要是个懂事的也罢了。若是个糊涂的,借势欺辱公主,岂不让天下人笑话。便是天家,也奉行那一套高娶低嫁。
更何况,这还不是普通的公主。故而大臣们心照不宣,无一人开口议论公主婚事,若是旁人提及,也都一笑置之。崔甫在他们眼里也变得不那么扎眼起来,想来往后,圣人只会随意丢个闲职给他罢了。
有那惜才之人暗道可惜,如此惊才艳艳之人怕是很快便如流星一般坠落,泯然众人了。
但谁能想到,在崔甫往上爬的过程中,圣人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用,不一把扯下他,还大方地借了他登云梯。
当真是君心难测。
眼见崔甫马上便要一步登天,众人急得不行。见崔琰头一个站出来反对,一边心里头暗骂老狐狸,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
圣人坐在高首,底下人的神色一览无余,他神色莫测道:“崔相何必自谦。你家郎君有多少本事你岂能不知。我瞧他合适得很嘛。”
崔琰还在底下苦口婆心劝着圣人收回成命,圣人不轻不重地挡了回去,而崔甫微垂眼睫只盯着鼻尖一声不吭。把旁人看得急得只拍大腿,心里怒骂:你崔琰这老狐狸,半天也说不到重点,在这儿和圣人你一句我一言,把他们当傻子看呢?
吴槐第一个坐不住了,他对崔甫原是极为欣赏的,朝中有什么事也愿意听听对方的意见。但欣赏是欣赏,前提是小郎君与他无利益纠葛。闭眼一算今年他不过五十一,离他退休还且着呢。吴槐自认为还能再为圣人贡献二十年精力,圣人此举如一盆凉水泼向了他,让他瞬间坐立不安。左中书令已经在眼前,右中书令离崔甫还远么?
他是站起了身,但话里倒是还顾忌两□□份,“圣人,崔侍郎虽是年少有为,才思敏捷。但中书令职责重大,制命决策掌管政令,恐资历不够。还请圣人三思。”
吴槐一系之人闻言忙上前附议,与吴槐话里还留了两分余地不同,个个宛如被踩了尾巴一般,不留情面直指崔家势大,心思不纯。
“崔侍郎回金陵不过半年,便是办成了两件差事,也与中书令差距甚大,如何服众?更何况,崔相本就是尚书省省主,崔甫再任左中书令,重权之下难有清白。古有赵门连出权臣,祸乱朝纲,把持朝政,臣实在担忧。还请圣人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