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说起话来,坦诚了不少。“当时为了栓哥,和你争斗了多久?没想到孩子就这么去了!现在再看前尘,觉得自己当时实在太傻,如能保住孩子没事,我还争什么争呢?”
说着,便又要大哭起来,还要撕衣捶胸,状甚不堪。
蕙娘忙打发两位姨娘,“都下去吧,快把孩子也抱下去!别吓着了。”
见厅中桌上放了饭菜,知道眼下是晚饭时分,便令随自己过来的侍女,“你且帮着她们,先把饭做得了再说。”
被她这一提醒,巫山立刻便道,“可不是!我锅里还有菜呢!”
说着,便又回厨房去了,那侍女也只能跟回去帮忙,蕙娘将大少夫人半抱半拖扶进了里间,将门闩上,一回身,见大少夫人立在当地,面上犹带泪痕,神态却已完全冷静了下来,便不禁微微一笑,方才低声道,“恐怕还是要哭两声吧!”
“这屋子料用得足,”大少夫人却道,“冬天冷嘛,墙都厚……声音传不出去的。”
她疲惫地搓了搓脸,在炕上坐了,“你也坐!伯红出去接货,今晚回不来了,要是方便,你就歇在这里也好!”
“歇在这那就太遭忌了,”蕙娘摇了摇头,在林氏对面坐下了,“嫂子没收到我要来的风声?”
“没有。”林氏解了围裙往炕边一丢,又抿了抿鬓发,她看起来又有些像几年前那个京城贵妇了,只是身形毕竟壮实臃肿了许多,眉宇间的皱痕,也不能那样轻易地掩饰过去。“你怕也看到了,这里竟就是个大兵营,寻常无事,大家各过各的日子,很少互相走动。外头发生什么事,我们也是一概不知道。”
她略带焦虑地望了蕙娘一眼,低声问,“现在的京城,局势如何了?”
“季青失踪了,”蕙娘三言两语,便把府里的变化交待了出来,“叔墨也去了江南,仲白去了广州,现在家里是我在管事。”
林氏丝毫都不吃惊,她点了点头,忽地又露出苦笑,有几分自嘲,“机关算尽,只为他人做嫁衣裳。虽说早知道生育艰难会有妨害,却也没想到,我这一辈子,还真就输在肚子上。”
蕙娘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临走前那天晚上,爹什么都告诉伯红了。”林氏说,“至于我么,回来到了凤楼谷,才晓得从前四弟口中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她看来仍有些不甘,但眼神中更多的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输给你,我是很不服气的,可现在我又有些庆幸,我不必坐在你这个位置上。”
蕙娘望着她笑了笑,低声道,“是么?你不像是这个性子呀。”
林氏颓然道,“人贵有自知之明。”
只是这几句话,两人都已经心知肚明:意识到国公府危局的,绝非蕙娘一人,只是蕙娘坐在这个位置上,就必须殚精竭虑地去搏、去争,而林氏虽然不必担负上这样的责任——她也确实明白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去担负,却也无法再决定自己的命运了。她和权伯红一家的后半辈子,都寄托在了国公府身上。
事到如今,双方利益已不存在任何分歧,林氏也很清楚自己和蕙娘之间的关系并不再平等,反而是只能依附于蕙娘存活。两人对视了一眼,蕙娘便单刀直入地问道,“你看他们有多少兵,谷里又有多少人口。”
“爹当时和我们说了,估计能有两千兵。”林氏道,“过来以后,我和伯红日常自己留心观察,又和大伯那边互通消息,觉得应该在三千左右。其中一半以上的兵口你看不到,常年轮换在海外走私……他们直接往北走,穿过朝鲜出海。往罗刹和日本做生意,可能还再往南,说是做生意,其实也是练兵去的。这里的兵都会说朝鲜话和倭话,我猜在外头,他们绝不说官话。”
“这么明目张胆,朝鲜这里也不管的?”蕙娘不禁抬高了声调。林氏的表情却依然宁静,她淡淡地道,“现任朝鲜国主,说来是权世敏的子侄辈——他娶了先代国王之妹为妻。也就是因为这一点,族内不赞同他继位的声音一直都没有平息下来。他的两个弟弟,一个你应该也已经见过了,就是我们家的云管事,管着鸾台会在北边的事务,还有一个是鸾台会南部魁首,我只知道本名叫做权世仁,化名是什么就打听不出来了,大伯也没怎么提起这方面的事。”
“大伯——二伯……”蕙娘不免就问。
“二伯没到谷里多久就已经去世了,也未留下子嗣。”林氏诧异地望了她一眼,“看来爹还什么都不曾同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