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娘踱到窗前,目送他出了院门,又闭上眼,在脑中将种种安排都过了一遍,方才松弛下来,轻轻地吐了口气: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焦勋一人虽少,但却是她目前所能做出的最好安排。
这一年多来处处小心,终算是把局势给摸出个轮廓……也是时候在这张棋盘上,落下属于自己的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唉,阿勋哥那含蓄而无声的攻势|||
蕙娘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摸底,现在她终于要开始下棋了。这本书最憋屈的日子应该是过去了。
☆、226际会
从焦府回来,蕙娘往两个老人家跟前打了个转,云妈妈也过来问了个好,都是在问四太太。蕙娘道,“这一次看着是没什么了,但娘最近老喊胸闷……”
当时人命实在不值钱,受寒发烧转成肺炎,再醒不过来的事也是屡见不鲜。像四太太年轻时这个经历,到老了身子孱弱毫不稀奇,众人自然都措辞宽慰蕙娘,云妈妈也是忧心忡忡,“许家守孝,闭门不出。您要也守孝,这事儿就越发难办了。”
虽说有些没眼色,但这话的确是正理,虽说五服内都要戴孝服丧,但这也分亲等。一般到了五服的边儿,除非关系特好,否则是不会特意给服丧的,从葬礼上一出来就能如常过活,但四太太是蕙娘嫡母,她要去世,蕙娘必须服一年齐衰孝,闲来无事也是不能随便出去窜门的。这无疑就给众人联系造成了许多麻烦,蕙娘也点头道,“好在局已快做完了,待一切手脚齐备,本也就无须再频繁联系,只如常度日便是了。就有什么不好,也耽误不了正事。”
拷问鸾台会那人,也是需要时间的,云管事等人依然在处理此事,蕙娘听云妈妈的意思,云管事业已派出新人和桂家联系,桂家的反应并不太好,云管事自然少不得用点心思,再降伏降伏这个桀骜不驯的西北世家。他在京城的时间越发少了,就是良国公,也是成天地泡在他的别院里,很少到后院来。
现在三人各行其是,各分管了一块,虽说很少见面,但关系倒是日益和谐,蕙娘也不多问另外两边的进度。她就一心一意地抓着自己的两件事去做,至于京城分部,她不曾过问,权世赟也和不知道那枚凤印一样,丝毫没有安排她入局的意思。
到蕙娘这个地步,她起到的也就是个决策的作用,只要是在家族内部过了明路的事,她动动嘴皮子,自然就有旁人去帮着安排。忙过了秋后这一阵子,到了初冬她反倒清闲下来,只把底下人差使得全国各处团团乱转。自己关在国公府里,除了带孩子,就是回焦家去看望两位长辈。
毕竟是到了年纪,老太爷入了冬,精神看着也萎靡了许多,四太太就越发是虚弱不堪了,说也奇怪,她这病起得很没来由,之前连权仲白都扶不出什么来,现在四太太自己都能掐到自己胸中的肿块,却又是不痛不痒的,只是成日都没有精神,越发是没有胃口了。几个名医都请来看过了,亦都是束手无策,有人说这样起了瘤,一般都是把患处给割掉了事。但这割乳是重刑且不说,一般人割了以后也没几个能活下来的。再说,四太太本人亦不愿意遭受这样的折磨,因此也就只能这样过一天算一天了。
焦家妻妾和睦、母子和睦,四太太今日被病魔折腾成这个样子,三姨娘、四姨娘心里都不好受,老太爷精神不佳也可以理解,就是蕙娘见到四太太这个样子,亦有几分心酸。倒是四太太自己看得很开,常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也没什么好牵挂的,只看天留我多久吧,能多陪公公,多陪子乔几年也好,就是现在要收我,我也没什么牵挂了,正好下去同你爹团聚。”
众人只好相顾叹息,从此也把哀容收起,尽量如常度日,只是蕙娘便定了两三日回娘家侍奉母亲一回,权家众人亦没有太大意见。
除此之外,宜春号自然也有些商战上的事情要蕙娘做主,蕙娘却不肯过分跋扈,均让他们寻李总柜说话,十月底,李总柜还特地同乔家人来了京城一趟,要和蕙娘商议下任总柜人选,毕竟老爷子今年也是八十岁往上的年纪了,谁也不知道他还能在这个位子上再顶几年。
眼看就是冬至,年年冬至皇帝都要出面祭天,去年这时候,他还是勉强撑着去了京郊,今年却是早在十月,朝廷里就传出了嘀咕声:这种朝廷大典,是不能轻易废弛的,就是皇帝身体不好,也要把这几天给敷衍过去,否则,难免让人有国运黯淡之叹。但众位大臣也都是有眼睛的人,谁看不出来,这一年多来,皇帝是越来越瘦削了……
要在以前那也没有什么,皇帝不能亲祭,那就由太子出面——其实就是因为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朝廷才会这样重视今年的冬至大典。二皇子平时聪明伶俐,现在已经开始开蒙读书了,据说身边环绕着的也都是饱读文人。他又占了序齿,母亲还是皇贵妃,如果今年皇帝还让他代自己祭天,那么就算牛家再跋扈,也会有官员上书奏请立嗣。毕竟,哪朝哪代的外戚不跋扈、不招惹麻烦?比起储位空虚给国家带来的不安,牛家的毛病,终究是可以容忍的。
当然,就算立嗣通不过,也会有人奏请二皇子出阁读书……比起连一点声音都没有的三皇子,二皇子上位的步伐,走得还是比较稳当的,虽说这一年来,牛贤嫔、白贵人等妃嫔,陆陆续续也给宫中添了许多婴儿的哭声,但这些孩子现在还太幼小,能否养大都是两说,起码在五六年内,他们是无法对储位发起冲击的。
也许是得了太后的指点,也许是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对于牛贤嫔、白贵人接连给皇帝添了两个儿子的事,牛贵妃表现出了十足的欣喜,这两个小皇子的弥月宴,她办得是相当热闹,连外命妇都有份参加——一般说来,对于未序齿的小皇子、小皇女来说,是不会如此招摇行事的,就是要庆祝,多半也都是等周岁宴再来大操大办。
蕙娘本不想去,毕竟吴兴嘉这一阵又回了京城,想也知道她肯定在牛贵妃耳边又下了不少坏话,但奈何她也有小半年没有入宫去探婷娘了,虽也模糊知道她在宫里的处境似乎好了几分,但现在宫禁这么森严,鸾台会也不敢轻举妄动乱传消息,因此良国公亲自发话让她进宫,还格外叮嘱了一句,“在宫里,不要和牛家人发生什么冲突。”
这摆明指的是吴兴嘉了,她公公牛德宝一系,也算是牛家比较可堪造就的一房了,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自然是红得发紫,把桂家的地盘硬生生抢了一块下来,全安插的是自己的人,当然最先沾光的还是嫡系子孙,吴兴嘉的身份随丈夫水涨船高,现在也有四品诰命在身。再加上蕙娘也是隐约听香雾部传来的口风,福寿公主发嫁一路,把吴兴嘉给折腾得不轻……这番回来,她心里肯定是有些邪火的,不想着踩踩蕙娘那才怪呢。
蕙娘在吴家人跟前,还真没有低头服过软,甚至连吃亏都少,要不然良国公也不会特意点她一点。她虽有微微不甘,却也只能点头道,“媳妇知道,现在不是和牛家争闲气的时候,越发让他们得意一阵子也好。”
几家人联合起来对付牛家的局,几乎已经布完,现在正处于温养阶段,各家都格外谨慎小心,私底下再不联系,这时候要再反踩了吴兴嘉,惹得她生出什么枝节来,那局面就比较被动了。良国公点了点头,便也不再说这事了,而是冲着权世赟道,“来年开春选秀的事,大致上已经定了下来,宫里那几个老朋友也传出了口风。这一次选秀,甚至是不论出身,只要是三代耕读的清白人家都可应选……”
他拉长了声调,若有所思地道,“挑人的标准,外貌上,也从我们大秦后宫必要的那几个条件,缩短为了‘面孔圆润、身材健美’这八字真言。”
权世赟和蕙娘都听得笑了,连权夫人同太夫人都忍俊不禁,太夫人道,“这些中人,没读过书就是没读过书,连宜男之相都不晓得,还要这么解释出来。”
“皇上的目的也很明显啊。”权世赟也笑了,“估计也是被白贵人给吓着了吧,那位可是有名的纤瘦,这一胎不就生得十分不顺么?”
的确,白贵人也算是命运多舛了,一举得男算是天大的福分,可她是差一点就一尸两命,饶是保住了性命,可产后恶露难止,到现在都还躺在床上,据权贵人家间的传言,十年八年内,怕是都不能再谈生产了。要是保养不好,可能一两年内就香消玉殒,也未可知呢。
而她所出的那位小皇子,据见过的人说,要比一般婴儿孱弱许多。恐怕就是因为皇上身子就不大好,白贵人也纤弱,这孩子就自然更弱不禁风了。
“往后这段日子,倒是婷娘的好时候。”权夫人难得地开了口,“后宫佳丽,我们娘几个心里都有数的,的确是都走的瘦不见骨一路,说到宜男之相,没人比婷娘的长相更有福气了。只看婷娘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了吧。要是错过了……”
几人对视了一眼,都失去了再谈下去的兴致,正好外头送帖子进来,太夫人看了,转手就递给权夫人,“杨家给长孙过生日呢,这酒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们娘俩商议着怎么去的吧。”
杨阁老只有一子,也没出仕,好像就笃定了要生儿子一般,不大的年纪,已有了五六个子嗣,其中一两个就是庶出,要不是权瑞云的肚子几乎就没有平过,权夫人对这个女婿是有点意见的。不过杨家长孙也是她亲外孙,这当然是要去的,只是她又觉得自己一年多来都不大出去应酬了,偏杨家的就去,难免犯人口舌,正犹豫着,良国公就有几分不耐烦地道,“屁大的事也这么费心思,你问来人一声,这场酒是大办还是小办那不就得了?”
果然,这种孙辈的生日,一般都过得很低调,实在是杨阁老很宠爱这个小孙孙,今年小孙子又考了个童生回来,才七八岁的孩子,倒有点神童的样子了,令他益发喜爱,这才作兴着请自己人来聚一聚的意思。除了权家之外,就只请了孙家、秦家等至亲。权夫人听了越发喜欢,蕙娘也打点了一套文房四宝作为礼物,到了日子,便随权夫人去了杨家。
京城最上层的社交圈,其实也就是这些人,大家自然都是熟识的。蕙娘和孙夫人、秦夫人并杨家本家二房几个亲戚打了个招呼,见蒋氏也在,也同她微笑问好——虽说只是至亲,但杨家是何等人家?一个小花厅也坐得满满当当的,杨太太抱着小孙孙坐在人群中央,看着喜眉喜眼,不知多么高兴。
眼看人已来齐,杨家却还没开宴,蕙娘也有些好奇,她见权瑞云走进厅内,正要低声问她几句时,杨太太已问媳妇,“来了没有?含沁不是说今日必能到的吗。”
“刚才递过话了,已经快到啦。”权瑞云笑着说,“是路上耽搁了一小会,她又非得给宣恩寻个礼物出来,这就耽误了一会,让咱们先开席,别管她了呢。”
孙夫人不禁笑道,“三妞就是这样多礼,其实人来了就是最好的礼了么。”
杨太太也露出笑容,“这孩子好一片孝心,倒是别累坏了。咱们越性就等她一等。”
蕙娘也不知那人是谁,正在迷惑时,权夫人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这说的就是桂含沁之妻,娘家小名三妞。她生得很像亲家太太早夭的那位五姑娘,据说做派也像,虽是堂亲,但亲家太太一直很偏疼的。”
一屋子人等一个小辈,虽是家宴,但也能看出来,杨太太是真的很疼爱这位桂少奶奶。蕙娘想到杨七娘那番话,也觉得说不定杨太太疼她,是比疼自己那几个庶出女儿更甚。——她也见了几次杨太太了,对她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这一位,也算是性情中人了……
才正这样想,屋外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丫头们忙高高打起棉帘,一位青年少妇跨进屋子,她俏丽的脸盘上挂满了笑容,显得十分讨喜,见了杨太太,便亲亲热热地叫道,“堂伯母,我来迟啦,一会您传话出去,多罚含沁几杯,算我给您赔罪了。”
一屋子人顿时都笑了,杨太太道,“好么,你就会欺负你姑爷。——我知道你不能喝酒,一会,你多喝几碗汤,才算是给我赔罪了呢。”
说着,桂少奶奶便俯□子,一丝不苟地给杨太太行了礼,又掏出一个精致的发条小人逗小宣恩玩,连权瑞云对她都多几分笑意,待众人入席时,孙夫人握了她的手,令她坐在自己身侧,两人喁喁细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杨太太也就罢了,蕙娘和孙夫人是接触过的,她虽不妄自尊大,但也不是对着谁都这样亲密,兼且蕙娘也算是听过她的许多故事,她不免又好奇地瞥了桂少奶奶几眼。桂少奶奶发觉了,也善意地冲她点头一笑,孙夫人便道,“啊,你们还是初次见面。”
自然也就互相引荐了一番,桂少奶奶对蕙娘的态度却比较淡,只笑着说了一句,“我们两家是有渊源的。”也就不肯多和蕙娘攀谈了。
众人其实都知道,这是说的宜春票号的事情,唯独蕙娘却心知肚明:桂少奶奶恐怕也是为了避嫌,不然,就冲她和权仲白的关系,她对自己也不会这么冷淡的……
联手对付牛家这么机密的事,桂少奶奶在西安是怎么知道的?不是桂家宗房透了口风,就是桂含沁什么事都不瞒着妻子——不过,不管是什么缘由,这个桂少奶奶,看来都不会太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