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1 / 2)

“看!”公孙衍嘴角一努,“坛主要宣判了!”

樗里疾抬头望去,果见密室房门大开,众评判鱼贯而出,返回各自席位。台上一声锣响,苏秦亦从偏门走上坛去,在旁候立。

坛主竹远最后一个走出密室,场上气氛犹如绷紧的弓弦。在死一样的沉寂中,竹远一步一步走上论坛。众士子知道,他要宣布本次论政的最终判言了。每逢论政,此刻最为紧张,整个大厅的目光一齐射向竹远。

竹远扫视众人,朗声道:“诸位仁兄,经四位评判公议,苏子所论,切中天下时势。苏子所论之上、中、下三策,意味深长。本坛预言,苏子当为秦公重用,苏子所言帝策,当为秦国未来国策!”

这是开坛以来最为令人震撼的判词。一时之间,众士子竟是怔了,待各自回过神来,无不起立,纷纷拥上来向苏秦致贺。

苏秦健步上坛,朝众士子鞠躬答谢。

樗里疾拉上公孙衍径出论政坛,走到大街上。沿街道走有一时,樗里疾顿住脚步,轻声问道:“适才所判,公孙兄意下如何?”

“还算切要。”

“方才公孙兄言犹未尽,在下甚想倾听下文。”

“高谈阔论之人,一如鸿鹄行空,虽能高瞻远瞩,未必切合实际。苏子适才所论,均未触及实务,因而,是否大才,在下眼下还不敢妄加评断。”

“呵呵呵,”樗里疾笑道,“公孙兄论事,果是实际。在下有一计,或可试其实才。”

樗里疾附耳低语,公孙衍连连点头。

是日夜间,直到人定时分,苏秦方才脱开众士子辩论纠缠,回到自己房舍。

苏秦刚刚并膝坐下,正欲休息,整理一下思绪,门外传来脚步声,然后是敲门声,再后是小二的叫声:“苏子,有人寻你!”

苏秦起身,打开院门,见是公孙衍、樗里疾站在门口。

樗里疾揖道:“在下木雨亏见过苏子!”

苏秦还礼道:“洛阳苏秦见过木先生!”

樗里疾手指公孙衍:“这位是公孙先生!”

苏秦朝他揖一礼:“苏秦见过公孙先生!”

公孙衍还一礼道:“在下见过苏子!今日有幸听闻苏子高论,在下不胜感怀,特约木兄登门相扰,望苏子赐教!”

“公孙兄客气了!”苏秦微微一笑,伸手礼让,“两位仁兄,里面请!”

公孙衍让道:“苏子请!”

三人走进客厅,分宾主坐下。

苏秦细细打量二人,观其神韵、气度,心中忖道:“论政坛上,二人来得甚早,却故意坐于偏僻角落,又于人定时分才登门造访,显然是不想引起注意。若是不出所料,二人定是秦公身边的要人了!”

这样想定,苏秦微微一笑,抱拳说道:“苏秦昨晚至秦,今日就仓促开坛卖弄,未及准备,只好胡言乱语,见笑于两位方家了!”

“苏子这是哪里话!”樗里疾亦抱一拳,“苏子对天下大势的来去运动了然于胸,实令在下敬服。苏子所论帝策,在下也有感怀。在下识浅,不能视远,欲就眼前一些琐事求教苏子,还望苏子不吝赐教!”

“在下愿与木兄切磋。”

“这一年来,”樗里疾缓缓说道,“关外列国变数甚多。先是越人陈兵琅琊,齐人严阵以待。继是楚人伐宋彭城,魏人袭楚项城,歼景翠大军六万;楚人弃宋回救,楚、魏两军对垒,大战一触即发。恰在此时,越人弃齐袭楚,楚、魏和解,与越人战于云梦泽畔。凡此种种,无不令人眼花缭乱。在下眼拙,看不明白,还望苏兄点拨。”

听闻此话,苏秦心中越发有数了。能将列国情势如此讲述,已非寻常士子,讲述时语气又是如此之大,眼界也是如此之高,更非一般士子可比。

苏秦略一沉思,淡淡一笑:“听木兄此言,当是方家了。木兄既然有问,在下不才,也只好妄测,不是之处,请两位方家宽谅。”略顿一顿,“在下以为,木兄方才所言,皆为势之运动。天下大势成形于天下众势,众势互冲互动,天下于是乱象纷呈。但天下众势无论如何乱冲乱撞,也必臣服于天下大势。唯有把握天下大势,才可解此乱象。”

公孙衍似有不解:“请苏子详解!”

“天下大势归一,天下乱势亦必依此而动。凡顺大势而动者,当为顺动,凡逆大势而动者,当为反动。依此判断,众势之动皆可有解。越势趋齐,当是盲动;楚势趋宋,当是顺动;魏势向楚,楚魏言和均是智动;越势伐楚,当是蠢动。”

公孙衍沉思良久,若有所悟,点头道:“苏子果然高论!只是在下仍有一事不明,望苏子辟解!”

“公孙兄请讲!”

“越人伐齐,确为盲目,但越人转而伐楚,也算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当是明智之举。越人二十万众今已攻至云梦,楚郢指日可下,苏子为何却说它是蠢动呢?”

苏秦微微一笑:“依公孙兄见识,当可看破,何必再问苏秦?”

“在下愚昧,还望苏子指点!”

“既如此说,”苏秦笑道,“在下只好班门弄斧了。越人久居东南,不知中原变化,政治、农商、武备、韬略、人才诸种,均落后于中原不下百年,唯有锁势收敛,深居简出,或可因占地利而维持偏安。偏这越王看不明白,仍以春秋眼光管窥天下,不自量力,出山争霸,这又前来与大楚争锋,欲步昔年吴王之尘,岂不可笑?”

樗里疾惊道:“照苏子说来,此番越人必败了!”

“越人败与不败,木兄拭目以待。”

“苏子所言甚是。”公孙衍大是赞同,再次拱手道,“不过,听苏子所言,越人无论是伐齐还是伐楚,都是不智。既然都是不智,苏子为何视伐齐为盲动,而视伐楚为蠢动呢?”

“越人伐齐,虽然必败,却未必亡国。越人伐楚,则国必亡。”

“哦?”公孙衍一怔,“苏子何出此言?”

“楚人伐越,越占地利、人和,楚未必取胜。越人伐楚,楚占地利、人和,越人必败。越人伐楚,必倾巢而出。楚地广阔,必诱敌深入。越人深入楚国腹地,既失地利,又失人和,更不得天时,如何能胜?越人一旦溃败,必全军覆没。此时楚人乘胜至越,如入无人之境,越国岂有不亡之理?”

苏秦的分析滴水不漏,公孙衍、樗里疾互望一眼,不无佩服。有顷,樗里疾又问:“听闻越人矢志伐齐,却在关键时刻突然转向。请问苏子,越人伐楚是否楚人之计?”

“越王是否中的是楚人之计,在下尚不敢说。但据在下所知,越人行事,从不拐弯抹角。依越王的为人,更不会半途而废。越人突然转向,必是为人所惑,且此人必是当世高人。”

“苏子怎知此人必是当世高人?”公孙衍急问。

“能使二十万大军心悦诚服地走向绝境之人,不为高人,何人谓之高?”

公孙衍急问:“请问苏子,这个高人为何要害越人,是他与越人有仇吗?”

“非也,”苏秦摇头,微笑,“此人作此谋,不为别个,只为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