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狗叫,那团影子似是再也支撑不住,“咚”的一声倒在地上。公子华正要策马上前,狗叫得更加厉害。不一会儿,院中现出亮光。
望见亮光,公子华吁出一气,拨转马头,追赶众骑手去了。
除夕之夜。
老秦人有年终守岁的习俗,身体好的一宵不睡,一直守到鸡叫,等候赶早拜年的客人。
独臂汉子一家老小自也未睡,围坐在堂房的炉火周围听老丈讲笑话,时不时爆出一阵哄堂大笑。老秦人讲吉利,年夜守岁时,不能说丧气话,只能说吉利话,最好是讲笑话。笑声越多,越吉利。因而,即使最严肃的人,在大年夜里,也往往会幽默几句。
老丈正在讲述自己年轻时进山打猎,夜里误将一头花豹当驴骑了。这事儿一听就是编的,老丈却讲得有鼻子有眼,还说原要将它骑回家的,天亮一看,竟然是头花豹,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紧紧地抓住花豹的脖子,死也不敢跳下。花豹急了,为了掀他下去,只在林中没命地转圈子,最后竟将自己转晕了。他跳下来时,那花豹仍在空地上转。他趁它转圈,赶紧逃出林子。老丈讲得煞有介事,有惊无险,听得众人唏嘘不已,开怀畅笑。
众人正在大笑,听到外面狗在大叫,老丈顿住话头,秋果故作一惊,望着老丈道:“阿爷,别是那只花豹这阵儿晕到咱家门口了吧?”
众人复笑起来。
狗又大叫,老丈侧耳听了听,摇头道:“不是花豹!想是谁家弄错时辰,这阵儿拜早年来了!”
秋果笑道:“这还早咧,阿爷就想收人家的头!”
听到狗仍然在叫,独臂汉子站起身来,打开房门。秋果一见,又蹦又跳地跑到前面,走到院门前,打开柴扉,却什么也未见到。秋果又望一时,仍然不见人影,正欲回头,狗已冲到外面,围着倒在地上的苏秦狂吠。秋果朝地下一看,竟是一个雪人躺在地上,大叫道:“阿大,快,是个雪人!”
独臂汉子急赶过来,俯身一看,惊叫道:“苏官人!”
苏秦一声不应。
独臂汉子伸手一挡鼻子,见仍有鼻息,急道:“小果,快扶一把!”伸出独臂,将苏秦一把拉起,自己蹲于地上。秋果将苏秦扶上去,独臂汉子背起苏秦,急急走进院子。
秋果关上柴扉,亦跟进来。
苏秦悠悠醒来时,已是后半夜。苏秦感觉身上暖融融的,睁眼一看,见自己躺在一个熟悉的炕上,身上盖着两床被子,旁边几前摆着一碗姜汤,上面还在冒热气。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秋果推门进来,端进来一盆白雪放在榻前,掀开被子,拉出他的一条腿,抓一把雪,按在上面轻轻搓揉。
苏秦的眼中滚出泪花,望着她,微弱地叫道:“姑娘。”
听到声音,秋果兴奋地叫道:“官人总算醒了!方才把俺急死了,想灌你姜汤,可就是撬不开嘴!”
秋果说着,扶苏秦坐起来,端过姜汤,一匙一匙地喂他,同时朝外大叫:“阿大——阿大,官人醒了!”
外面传来踏雪声,不一会儿,独臂汉子推门进来。
苏秦朝他微微一笑:“谢秦兄了。”
独臂汉子呵呵乐道:“官人醒过来就好。亏了小囡,是她寻到你的。要是她不开门,赶这阵儿,官人怕是没了!”
苏秦转向秋果:“谢姑娘救命大恩!”
秋果羞涩一笑:“官人,喝姜汤。”
一碗姜汤喝下,苏秦感觉身上好多了。正在此时,老丈端着一碗稀粥也走进来。苏秦挣扎一下,欲揖礼,两手却不能动。
老丈摆手止住他:“官人莫动,你这是连冻带饿,晕倒了,不打紧儿。唉,你这孩子,大雪天里,就穿这么点衣服,纵使铁打的身子,也是经熬不住。先喝下稀粥,让肚皮里有点软货,赶明儿后晌,再吃硬食。身上也是,老朽让小囡先用雪搓,否则,你身上这层皮,怕就保不住了。”
苏秦哽咽道:“谢……谢老丈了!”
除夕之夜,公子华与手下黑雕一直追到宁秦,第二日又寻至函谷关,自然是一无所获。公子华安排两人留在函谷关,要他们拿画像认人,自己与另外几人返回咸阳,稍事休整,提上一个包裹进宫复旨。
听说公子华觐见,惠文公急迎出来,不及见礼,即拿眼睛上下打探他,望有一时,表情略有释然,缓缓说道:“看样子,你是没有寻到苏子?”
公子华点点头,神情沮丧:“都是臣弟无能!”
“屋里说吧!”惠文公却是心情大好,头前走去。
公子华跟进屋中,扑通一声跪下,再欲请罪,惠文公摆摆手:“起来吧!”
公子华起身坐下,将如何追踪之事从头至尾细述一遍,末了说道:“……出咸阳时,苏子衣着单薄,身无分文。这几日风雪甚大,又是大年下,苏秦身为名士,断不肯乞食。过武成后,臣弟赶至路边一店,店家说是苏秦前脚刚走,臣弟急追过去,一路寻至函谷关,竟是连个人影也未见到。想是山路崎岖,坡大沟深,苏秦滑入谷中,冻死野外了。”
惠文公沉默良久,轻叹一声,缓缓说道:“也好。苏子是死是活,听从天意吧!”略顿一下,眼睛望向公子华带的包裹,“此为何物?”
“是苏秦的衣冠。”公子华打开包裹,摆在几案上。
惠文公打眼一看,点头道:“嗯,是他的裘衣。”略顿一下,似是想起什么,抬头望向公子华,“咦,他的衣冠为何在你这儿?”
“是臣弟从运来客栈的黑心店家那儿没收来的。”
“黑心店家?”
公子华点点头,语气颇是伤感:“苏秦欠下他的店钱,卖车卖马,连身上外套也典当了。臣弟觉得可疑,要过苏子的账单细细审他,这才知他是黑心。苏子在他店中仅住两月又两日,他却收取苏子三个足月的店钱。这且不说,他又加收各类费用,连房中洗澡用的热水、轺车停放等,他也另算费用。臣弟细算一下,他至少多收苏子五金,逼得苏子卖车鬻马,又将身上裘衣脱下来押给他。”
“是哪一家客栈?”
“运来客栈。”
“运来客栈?”惠文公眉头皱起,思忖有顷,“前番吊死的那个士子,似是也住此店。”
“正是。”公子华点头应道,“臣弟审知,吴秦也是欠下此人店钱,被逼无奈,方才寻死去了。”拿出一个奏折,“这是他的供词。这是店中小二的供词。”
惠文公震几怒道:“哼,寡人这儿求贤纳士,连关税都不忍收,此人倒好,赚足店钱、饭钱尚嫌不够,还要黑心昧财,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略略一顿,“按照秦法,似这黑心商家,该当何罪?”
“此为不良商家,这又逼死人命,当处腰斩!”
“好!就将此人腰斩示众!”
“这……”公子华急道,“君兄不可!”
“有何不可?”
“此人见臣弟审得紧了,竟然抬出老太后,说是老太后的远房侄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