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宫里难道就暮雪一个奴才不成?”如贵嫔看了眼房里,方才从大殿进来时就觉得奇怪,除了门口有个小太监守着,这宫里就跟没人住似的,死气沉沉的没个人影儿。
蒋充仪顿了顿,看了眼沈芳仪,没有接话。
倒是沈芳仪自己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嫔妾眼下都成了这模样,那些奴才也长了眼睛,知道主子没用了,自然也就懈怠了。再加上宫里最近似乎比较忙,到处都缺人手,成天不是这儿就是那儿跑来嫔妾这瑞喜宫里借人,叫贵嫔娘娘见笑了。”
如贵嫔果真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树倒猢狲散,这个道理谁不明白?莫说宫里最近不忙,就是真忙起来,偌大的皇宫里难道没奴才了?偏要来她这瑞喜宫借人,怎的就不见有人去惜华宫?去彩云阁?
她走到床边拍了拍沈芳仪的手,“是奴才不长眼,你也莫要难过,养好伤才是要紧事儿。”
沈芳仪眼圈一红,“谢贵嫔娘娘抬爱,前些日子太医忙着料理皇上,也没人来嫔妾这儿看看。多亏有娘娘送来的烫伤膏,嫔妾这才好多了。”
“让我看看伤口怎样了。”如贵嫔朝她笑笑。
于是沈芳仪将左肩的衣裳拉开,露出了里面的肌肤。周遭没有被烫到的地方肤白胜雪,而被烫之处经过精心处理,也只剩下淡淡的痕迹。
想来那紫玉烫伤膏还是起了不小的作用,再过段时日,这点小小的痕迹也该没了。
如贵嫔倒是笑卓颜开地说了几句好,而蒋充仪的眼里却流露出一丝惊诧,随即趋于平静。
她并不知道如贵嫔送过烫伤膏来,自然也就没料到沈芳仪的伤已经差不多好了,这才会亲自喂药。哪里知道沈芳仪也不解释,就让她伺候。
这说明什么呢?
沈芳仪素来性子娇怯,心思都放在皇上身上,也不怎么会算计人。而这次被烫伤,却是因为她设计陷害沐贵妃,只不过弄巧成拙,反倒害苦了自己。
蒋充仪静静地垂眸不语,这件事情其实说到底也有她的插足,若非她当初在沈芳仪面前说了一番话,鼓动了对方,恐怕沈芳仪也想不到陷害人这一出。如今瞧着这态度,约莫也是怪她在其中推波助澜。
思及至此,她微微转过眼眸去看着沈芳仪,后者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露出一个毫无异样的笑容,“充仪姐姐辛苦了,在嫔妾这儿帮了那么久的忙,想必也累了。不如姐姐先回廷芳斋歇歇,妹妹也好与贵嫔娘娘说会子话。”
这话明显是逐客令,只是蒋充仪也不生气,笑容浅浅地点点头,“那我就先走了,不妨碍你们了。”
她朝如贵嫔福了福身,这才往外走。
当今朝廷中,皇上倚重的世家不多。
沈太傅因为曾经教过皇上,所以深得皇上敬重,若非实在惹怒了皇上,皇上不会轻易动他。
同样的,沐青卓才能卓越,就是在几个军机大臣里,也是占主导地位的那一个,皇上欣赏他的能力,也因为沐家出了几代功臣,断然不会轻易动摇沐青卓的地位。
可是在沈家与沐家之外,还有一个出了状元郎的陆家,原本在朝中地位中等,却因为金科状元陆承风的出现而受到皇上重视。
如今三足鼎立之势已成,自然各家都希望打压另外两家,以成为三足之首。
转过小径,穿过芳郊,那片竹林已然出现在眼前。
如意站在竹林口子上,好像等了好一会儿了,见到蒋充仪时眼睛一亮,一路小跑着来到她面前,附在她耳旁说了几句,又递过去一只小小的折扇。
蒋充仪接过那扇子,笑吟吟地打开来看,几支翠绿青竹之旁,隽秀的小字洋洋洒洒,赏心悦目: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
她素来为人淡漠,也不怎么大悲大喜,可眼下眉眼间笑意融融,仿佛暖春乍到,一池涟漪。
那把折扇被她小心翼翼地合拢,然后握在手中,谨慎的模样仿佛捧着天下至宝,这才踏着轻快的步伐又往竹林里走去。
林子里远远的又传来她唱曲儿的声音,仔细听才辨得出,又是一首词。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一直安安静静站在竹林外长廊尽头的人等待那声音完全消失殆尽后,才转身朝来的地方快步走去。
惜华宫。
容真安安静静地听着长顺的回报,猛然间抓住了什么关键。
手指轻快地敲击着桌面,她在唇齿间回味着那首词,虽然长顺看不见那柄折扇上写了什么,但光是猜想,恐怕和这词也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脑子里慢慢地浮现出八个字:鱼传尺素,鸿雁托书。
这种事情,素来不都只有情人才干得出么?
这些日子蒋充仪去过几次沈芳仪的瑞喜宫,按理说就算心好,也不可能总是多管闲事去关心一个失宠宫妃,除非她心怀愧疚;然后是赵容华那件事,寒食散的局是蒋充仪设下的,若说只是为了给自己曾经胎死腹中的孩子报仇,何不直接对赵容华下手,反而要假她的手对自己一个婉仪下手呢?这样一来,赵容华也不过是被降了品级,其实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损失。
蒋充仪这么心思周全的人,没道理不知道对待敌人应该给予致命一击,而非这种不痒不痛的打击。
一个大胆的猜想顷刻间浮出水面——
会不会打从一开始,她就不是为了给自己的孩子报仇呢?
她有那个本事去争宠,却无心夺得君心;她明明才华卓越,却偏要装得平庸至极;她关心沈芳仪,不过是因为沈芳仪沦落至此完全出自她的手笔;而她拿到一把不知来路的扇子,却如此喜形于色……
容真尚在敲击桌面的手猛然一滞,随即转过头去问闲云,“如今朝堂之上,皇上最倚重的人是谁?”
闲云愣了愣,随即道,“奴婢听说是沐大人,沈太傅,以及金科状元陆承风。”
容真自然也知道,只是随口一问,想要确认一下。
是了,借着沈芳仪的手去打压沐贵妃,这不就是在告诉皇上,沈太傅与沐青卓在起内讧?
假赵容华之手对自己下手……略一沉思,她也有所猜测,赵容华之父是当今兵部尚书,手握兵权,也应该是这三足鼎立的世家拉拢的对象。先给予痛击,然后趁机收服,这不就是兵家的策略么?
她的唇角慢慢地扬了起来,然后以极为缓慢的姿态摇了摇头——她以为自己已经很不怕死了,岂料这世上还会有更不怕死的傻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