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真会意,没有说话,径直走出了门,只见院子里站着那个太监,手里捏着一卷纸条,见到她出来后,恭恭敬敬地递了上来。
容真没急着看,只是含笑道,“公公果然是有本事的人,本宫说到做到,不会怠慢了你。只不过,今日的事情——”
她顿了顿,对方立即会意,沉声道,“娘娘放心,奴才知道什么话当讲,什么话不当讲。就是有人把刀架在奴才脖子上,奴才也半个字不会说出去!”
其实这件事他说不说出去都无妨了,因为这事儿从头到尾和她傅容真就没有什么利害冲突,该担心的是蒋充仪。
她不过是能少一事少一事,真叫人知道了,她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福玉送走了那太监,容真转身回了大殿,在融融火光前打开了那卷纸条。
见梨花初带夜月,海棠半含朝雨。
内苑春、不禁过青门,御沟涨、潜通南浦。
东风静,细柳垂金缕。望凤阙、非烟非雾。
好时代、朝野多欢,遍九陌、太平箫鼓。
乍莺儿百啭断续,燕子飞来飞去。
几乎是看完纸条的那一刻,容真心里就咯噔一下。
因为这不过是首普通的吟咏宫内春日的词罢了,与什么陆承风什么传递消息,根本半点关系也没有。
容真的脸一下子沉下来,当即又看了两遍那字条。
没有什么藏头藏尾只说,也没有什么隐藏的传递信息的痕迹,那么唯一的可能只有一个——
所谓的书信压根就是个幌子罢了!
她竟然和长顺一样,又一次栽在这个女人同一个把戏上!
她的手蓦地握紧,那字条被她捏得皱皱巴巴的。
“福玉!”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叫着福玉的名字。
而同一时间,闲云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进来,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主子,大事不妙,方才奴婢见着宫道上经过不少尚仪局的人,一问之下才知道,半个时辰前,蒋充仪去求见了皇上。听说前些日子蒋夫人生病了,而今日并且忽然有些恶化,她娘家人递了消息来宫里,皇后娘娘都知道了。蒋充仪因此去请求皇上准她今夜出宫一趟,算是全了她一片孝心。”
容真的手蓦地一松,那字条晃晃悠悠地落在地上。
所谓的飞鸽传书果然只是一个幌子,姓蒋的真是好手段,一面把她引开,一面另有盘算,借着这个机会得到皇上的允许出宫去……
等她出了宫,自己就算在宫里有通天的本领,也管不着她在外面的一举一动了。
她微微侧过头去,看着远处晦暗不明的夜色。
那个女人,此刻怕是已经出了宫门了——
与此同时,蒋充仪的马车正驶出玄武门,她坐在华丽的马车里,忽地勾起唇角笑得美丽又迷离。
长顺死了以后,惜华宫里那位自然对她恨之入骨,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承风有难,她就算是不顾自身安危也得相助,如今好不容易等来母亲生病这个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只是出宫归出宫,借着这个机会,她也要清清楚楚地告诉傅容真,哪怕自己不如她受宠,也照样有本事让她败得一塌糊涂。
唇角轻扬,从微微晃动的车帘间隙里吹进来的夜风有些凉,拂动了她的发丝。
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笑得更加开心。
这是自由的味道,出了宫以后,就好像夜风之中也夹带着他的气息。
华丽的马车在宫外行驶了很久,才终于缓缓地停在了府邸之外。
蒋充仪踏下马车,姿态雍容地走进了院子。
皇上准了她连夜回府探望母亲的消息在马车驶出宫门那一刻起,就有宫中的人快马加鞭敢回蒋府通知了,也因此,院子里跪了一地的奴才,就连她的父亲也在人群之中俯身向她请安,“下官参见充仪娘娘。”
所有的人都随着他恭敬地请安,“奴才参见充仪娘娘。”
蒋充仪笑得温柔,姿态端正地穿过人群,扶起了向自己垂首请安的蒋晋书,“父亲不必多礼。”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相遇,蒋晋书的眼里是复杂到无法辨认的情绪,而蒋充仪的眼底是一片冷然,全然没有常年不见亲人、而今忽然相见的喜悦。
事实上,自蒋晋书棒打鸳鸯,只为了自己的为官之路越走越顺而把女儿送进宫那日起,就已经彻底失去了这个女儿。
他得到了一个加官进爵的机会,一个在宫里尊贵雍容的充仪娘娘,却彻底失去了昔日会埋在他膝上撒娇的小女儿。
而这些年来蒋充仪在宫里平淡似水,并不得宠,蒋家并没有因为她进宫而得到多么大的利益——蒋晋书早已对自己的得不偿失产生了深深的悔恨。
“母亲呢?”蒋充仪移开了视线,淡淡地问道。
蒋晋书原本想和她说说话,可是被她这么一问,也只得说,“她在里屋,娘娘还是先去看看她吧,这些年来,她一直很挂念你。”
蒋充仪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挂念我?我倒是不知她也会挂念一个曾经叫她恨之入骨的人。”
蒋晋书的脸色一下子不好看了,当下顿了顿,颇为尴尬地放低了声音,“瑜儿,你还记着当年——”
“不记得,本宫一丝一毫都不记得了。”她冷冷地打断蒋晋书的话,唇角轻轻弯起,“父亲是想听到这句话么?只可惜本宫虽然没什么才艺手段得到皇上垂青,却偏生得了个记性好的天赋,哪怕三岁四岁的事情,只要叫本宫记忆深刻过,本宫都会记得,并且分毫不差。”
她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朝着里屋走去,背影决绝而笔直,好似不会为任何事情所动。
蒋晋书的目光凝固在那个背影之上,只觉得喘不上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