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自己双拳难敌万抵,她需要更加无坚不摧的属下,需要王嬷嬷等人能看她所看不到,想她所想不到,这样才能为她排除更多的危险,故而锦瑟这回实是故意瞒着王嬷嬷几个,叫她们着急气恨万氏,叫她们心惊胆颤,借机来敲打她们一二,也叫她们自己心中警醒,以后再遇同样的事也能多份谨慎和心眼来。
如今廖老太君看出这点,要代为敲打,实比她做更好,故而闻言锦瑟便没再坚持,乖巧地应了。她回到夕华院中歇下,王嬷嬷几个便被唤到了松鹤院,老太君赐了座,王嬷嬷几个却并不敢坐,王嬷嬷已然先一步上前跪下,道:“老奴有错,早先不该见万氏那老毒妇被人毒哑,又被武安侯休弃便生了同情之心,便没瞧出她的险恶用心,更忽视她对姑娘的刻骨恨意,致使今日姑娘险些便被老毒妇坑害,险便名声受损,老奴愧对老太君的信任。老太君宽宏,不怪罪老奴,老奴已诚惶诚恐,哪里还敢托大坐着。”
王嬷嬷今儿着实心惊了一场,此刻是真正害怕,别人只当是万氏真心悔过了,王嬷嬷却清楚的很,依着当日她去瞧万氏的情景,万氏是不可能突然就悔过的,而且她方才在府门口时,尤嬷嬷镇定的态度,几位老爷和少爷的应变,倒好似他们早知万氏今日会来般。
王嬷嬷想,只怕是老太君对万氏早有防备,这才叫自家姑娘有惊无险地躲过这一劫的,她心中后怕,自然是真心请罪。她言罢,柳嬷嬷和白芷,白鹤便也忙跪下请罪,纷纷道。
“早先奴婢还在姑娘面前感叹过万氏可怜,奴婢更加有罪,请老太君降罪。”
这回之事锦瑟是早有预谋,知道万氏要怎么做,这才能躲过一劫,若然她对万氏的阴谋毫无所觉,也像王嬷嬷一般,明明知道万氏之恨却依旧因同情她而不当一回事,那么岂不是当真就凶险了?所以这几个贴身伺候锦瑟的下人,廖老太君也觉是有必要再敲打一下的。
廖老太君自己也深有感触,暗自警醒,闻言便道:“良善原便是好的,你们有同情心,心慈这都没错,有你们这样的下人跟在微微身边,那是她的福气,我也放心。只是微微她到底年纪小,有很多事情都难以顾全,这便需要你们担更重的责任,遇人遇事要多留个心眼,多用心两分,不管何时都将她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来考虑。这回好在是她几个舅舅早有防备才能一切平安,下次却未必能如此幸运。你们能知错,记住今日之事,暗自警醒也好,且罚月例一月,以示告诫,都起来吧。”
却说武安侯谢增明一早也坐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中自万氏从富源客栈出来便一直不远不近地尾随着她,直跟到廖府所在的街头,他眼睁睁看着万氏一头撞死在拴马柱上,又瞧着不大会儿功夫廖府门前便聚满了人,议论纷纷,谢增明这才放心下来,怕被人瞧见暴露了行迹,这才又令车夫驱车悄然又回到了武安侯府,只等着一切大功告成。
谁知他刚回书房,笑容满面地坐下,管家很快地便慌慌张张地奔了进来,他只当一切都已落幕忙站起来迎出书案,就见管家忙脸慌色,竟道:“侯爷,大事不妙了,廖府那边突然生变出了大麻烦了!”
如今武安侯府已然岌岌可危,再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管家跟随他多年,素来沉稳,如此惊慌失措已叫谢增明有了不好的预感,当下心一沉,面色也变了,忙道:“何事?!快说!”
管家不敢怠慢,忙道:“先一切都好好的,谁知后来从夫人身上搜出的遗书竟不知何故变成了忏悔书,如今大家都认定夫人是被侯府,被侯爷您逼的走投无路,到廖府去以死谢罪了!满城都在传是侯爷您逼夫人去顶罪,连带诬陷姚锦瑟,夫人却临死悔悟,都在传廖家人宽厚大度,侯爷您……侯爷,这可该如何是好啊!”
谢增明何曾想过会有这样的突变?待管家言罢他就觉头脑一懵,眼前发黑,双腿也发软,不自觉后退两步右手撑在书案上才勉强站住。他闭上眼睛稳了稳心神,这才勉强问起管家细节之事来,待将一切弄清楚,就觉出不对来了。
万氏是谢增明的结发妻子,他是极为了解万氏的,她不可能悔过,做出什么以死谢罪的事情来。那封遗书定是被人偷换了,既然廖府的人未曾靠近过万氏,那么遗书定然是在万氏出客栈前就被偷偷掉包了!
这么说的话,廖府的人应当早便知晓了万氏会有此举,他们是如何知道的?!
谢增明率先想到了给他出这个主意的那幕僚,忙怒声令管家去抓人,那幕僚被带到得知事情未成,已然吓得白了脸,待谢增明逼问,便将一切都交待了,道:“那日我自侯爷书房离开,因不能为侯爷解忧而心中愧疚,故而一路都在想着对策,谁知就撞见了前来为侯爷送汤的柳姨娘,柳姨娘唤住我,这主意是她告诉我,要我呈给侯爷的啊!”
谢增明闻言一诧,直觉这中间有大问题,柳姨娘为何不自己说出此主意来,偏要转这么个大弯子?!
只听那幕僚又道:“我先也奇怪,柳姨娘却说,她是恐自己说出来侯爷会觉她是在狭私报复夫人,这才借我之口说出,说她都是为侯府着想,心疼侯爷日夜难眠。我想着姨娘是侯爷的女人,侯府不好了,她便也要不好,而且这也确实是一个好法子,故而便不曾有疑……也是我贪功,这才欺瞒了侯爷,侯爷原宥啊。”
幕僚说着跪地请罪,谢增明却猛然起身快步奔出了书房,怒气冲冲地直接就往柳姨娘所住暖融院去,他到了柳姨娘的院子听闻柳姨娘正在屋中歇觉便直冲了进去,然而屋中却空无一人,叱问丫鬟,一院子的下人却皆不知柳姨娘的下落。
事至如今,谢增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知此事他是遭了人算计,一步步都按别人的安排在走,直至掉进挖好的陷阱还在做着美梦,以为自己才是那个猎人,他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又知侯府已挂在了悬崖上,着急、惊怒、担忧等等情绪齐齐拥上,使得他面色乍红乍绿,乍白乍青,接着竟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直挺挺倒了下去!
夜,二更天,冬日清冷的月光如霜般碎了一地,城西的一处独立小院中,锦瑟推开正房的房门进了屋子。
屋中一灯如豆,将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昏黄的光,摆设极简单,未生炭火,屋中显得有些冷,一名女子坐在床上用被子裹着身上正低头抚弄着一根蝴蝶发簪。听到门房关闭的声音她这才抬头,登时便迎上了锦瑟如潭水般沉静无波的目光。
锦瑟穿着一件碧蓝色紧身袍广袖小袄,下罩一条烟紫色散花裙,腰间用银丝软烟罗主腰束着,鬓发挽了个圆髻斜插着一对简单的碧玉海棠钗,外披一件玄色滚灰鼠皮毛的大氅,静静地站在那里。
淡淡的月光从窗外泻入,正照在她半边面颊上,令她仿似从月影中走出,那身影有着少女的窈窕,腰肢不盈一握,体态纤细曼妙。而她那从容的气质,静淡的身姿也说不出哪里不同,却叫人瞧之心折,女子再细瞧锦瑟那香娇玉嫩,秀靥花娇的容颜,已然确定了锦瑟的身份。
她似探究又似畏惧地深深望了两眼锦瑟,这才收拾了神情,欠了欠身,道:“姚姑娘?小小年纪已这般国色天色,这也难怪……”
也难怪会叫谢少文那般痴迷,女子心中补充着,见锦瑟不接话便又道:“姚姑娘叫我做的,我都做到了,接下来便该姑娘兑现你允我之事了。”
这女子不是旁人,却正是自武安侯府消失的那柳姨娘。数日前的夜里,柳姨娘夜半突然惊醒,竟瞧见床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直吓得她差点尖叫出声,那人正是被锦瑟派去找柳姨娘谈交易的寸草。
锦瑟和柳姨娘的交易很简单,柳姨娘帮锦瑟为武安侯谢增明献计,而事成之后锦瑟帮柳姨娘离开武安侯府,为其安排一个新身份。
柳姨娘进府原便是为了给姐姐报仇,她不仅恨万氏,也恨武安侯府故去的老夫人,恨其相信万氏的撺掇,心狠手辣地处置姐姐,还恨谢增明,恨他寡情凉薄眼睁睁看着姐姐被缢死。柳姨娘是痛恨整个武安侯府的,她进府这些年,伺机报复,可无奈身份卑微,根本寻不到机会,如今侯府落难,她本就打算行动,这时候锦瑟突然寻到了她。
她虽不明白锦瑟何故知晓她的心思,但锦瑟所提供的交易于她百利而无一害,不仅能叫她报仇,而且还能帮助她安然离开侯府,故而柳姨娘虽未曾见过锦瑟,却当即就答应了寸草配合锦瑟,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锦瑟听闻柳姨娘的话却并未立刻回答,反倒缓步行至桌边坐下,道:“不知柳姑娘以后有何打算?可有想去的地方?”
柳姨娘没想到锦瑟会和她闲话家常,语气也极为亲切微微愣了下,因锦瑟对她的称呼叫她满意,故而便瞬间对锦瑟生出了好感来,扬笑道:“天大地大,总是有我能去之处的。”
柳姨娘闺名柳莲心,她进府便算是武安侯的女眷,武安侯府若然获罪,她也不能逃过,故而京城是不能再留了,原先的身份也不能再用。
她本一心为姐姐报仇,进府便存了玉石俱焚之意,没想着会有此机缘,竟得锦瑟允诺帮她安排一个新身份,这叫柳姨娘惊喜非常,可如今锦瑟问起她对以后的打算来,柳姨娘却当真没想过。只是这条命已是捡来的,以后她还有何惧,即便这个世界女子立世极难,可她想这天地如此之广,总归是有她的立足之地的吧。
柳姨娘不认识锦瑟,锦瑟前世进武安侯府后却是听府中下人们谈起过这柳姨娘的,只因这柳姨娘是因为和武安侯府的政敌合谋侯府被万氏抓住,这才被杖毙而亡的。
柳姨娘姐妹和武安侯府的这段官司锦瑟也是知道的,因柳姨娘和她皆自幼父母双亡,皆是被寄养在族叔家中受到了种种迫害,柳姨娘也是欲颠覆侯府才丧了命,而她前世也做了此事,一来是同病相怜,再来锦瑟虽未见过柳姨娘,却对她有些欣赏,直觉她该是个重情义,又有些风骨的女子,若不然她进府那般得宠,早便该被富贵迷了眼了,何故还要做于外人合伙谋害谢增明这样危险的事?冲着这两个原因,锦瑟这才令寸草去寻的柳姨娘。
当夜寸草只将锦瑟的交易说了,却并未告知柳姨娘他是何人,又是被谁派去寻她的,这皆因锦瑟不能全信柳姨娘之故,然而柳姨娘听了寸草的吩咐却未曾立刻答应,反倒说了一句话。
她说:这般做我虽是能复仇,但是那姚家姑娘却要遭罪,我柳莲心虽不是什么善心人,可也从不祸害无辜,壮士还是请走吧。
寸草早便得了锦瑟吩咐,见柳姨娘并非虚情假意,借机试探,这才表明了身份。锦瑟对柳姨娘的反应原便极为满意,如今见到她的人,听她说话便自觉她是个傲骨深藏,乐观勇敢的女子,心中更喜了几分。
她听完颜宗泽的手下说,今日带柳姨娘出府,柳姨娘半点家当都未曾带出来,锦瑟见她手中捏着根素银的蝴蝶簪子,便笑着道:“那是柳姑娘姐姐的遗物吧?”
柳莲心感受到锦瑟的善意,便也笑着道:“是啊,姐姐离开家时就带的这个簪子,我还记着姐姐被轿子抬走含泪而笑的模样。是我那族叔答应会好好为我寻一门亲事,姐姐才应了他们乖乖进侯府做了姨娘,姐姐她并非贪慕荣华富贵之人,定无争宠之心,是那万氏不肯放过姐姐!只可惜,姐姐委曲求全一心为我,族叔心狠还是欲拿我巴结权贵,我曾答应姐姐定不于人为妾,最后却还是叫姐姐失望了,实无颜去见她……”
柳姨娘说着悲从中来,便垂落了两行清泪,落在那素银簪子上明光一闪,她突觉手一暖却是锦瑟不知何时行至床边抬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她抬眸正迎上锦瑟一双含着柔光的眸子。
“柳姑娘何必自责,姑娘如今还年轻,一生还长着呢,谁能预料柳姑娘今后不能活出风采?”
柳莲心闻言见锦瑟眸中满是鼓舞和安慰之色,不觉燃起希望来,锦瑟便又道:“我正想在江州一带开间药材铺子,正却人为我打点,听闻柳姑娘便出自杏林之家,柳姑娘若暂无打算,可否留下来帮我一二?”
锦瑟从屋中出来一眼便瞧见了站在院中紫藤花架下的完颜宗泽,他今日披着一件皮毛雪白的狐狸毛大氅,在夜色下极为扎眼,夜风吹的大氅飘扬,月光皎洁一方,恰落在他的肩头,映的他衣袂摆动间似有光华从中流泻。
朗月将他头上插着的唯一一根羊脂玉照的形同透明,一身剪裁合体的月白色儒袍更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修长,容颜俊美无俦,他的瞳孔深沉如海,在瞧见她时目若繁星,亮光一闪,随即化为如水柔情。
锦瑟今夜一见完颜宗泽便觉有些不同,却一直说不上那里不一样,如今骤然瞧见月光下的他,才察觉出今儿他似特意打扮过,倒是一身翩翩公子哥儿的打扮,腰间居然还系着块碧玉环佩,挂着个鎏金镂空小香笼。
平日他或是穿北燕服饰,或是着箭袖武士袍,虽也穿过儒服,可却并不着意于配饰等物,今儿这般一收拾倒显得一股儒雅俊逸之气来,叫人骤然一瞧心中怦然而动,有些喘不上气的感觉,也无怪乎锦瑟一直觉着不对。
见锦瑟一直瞧着自己,完颜宗泽笑着走近,抬手挑挑她的下巴,凑近一些便道:“微微,你这眼神……会叫我误会的……”
锦瑟这才恍然,自己居然被男色所迷了,面上禁不住一红,又怕被完颜宗泽笑话,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眨着眼道:“误会什么?”
“误会微微在勾引我啊……莫再这般瞧我,会叫我想扑上来一口吞掉你的……”完颜宗泽说话间用手轻抚着锦瑟的眉眼,故意在她耳边忽轻忽重的吐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