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浅芜佯骂道:“你的醋,有什么可吃的?只怕吃起来不是酸的,而是地沟油的味道了!”
南宫峙礼愣住,什么沟啊油的?
不懂却也料定不是好话。没打算去深究,又换成了意味深长,柔情攻势对付薛浅芜道:“其实我现身在妓院,不难理解。我说过了,有你的地方,才是我能去的地方,你若不去逛窑子,又怎会碰见我?”
薛浅芜也怔了,分不清他话里有几分的诚意。如此说来,他是为她而去的了?那么她的行踪,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或者是说,她不在东方爷身边的时候,一直都逃不过南宫峙礼的局?
薛浅芜这一刻,忽产生了束手待毙的恐惧无力感。这究竟是怎样的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还是桃花情劫路难逃?这能称作运吗?
薛浅芜轻轻道:“你何必来向我求人情?你若想来,区区坎平鞋庄能挡得住你吗?毕竟我想把它创设成一个自由开放的场所,没想过劳财力,让东方爷出动大批侍卫守护于此。”
南宫峙礼却道:“还是多些戒备的好。”
薛浅芜淡笑着反问:“就算再多侍卫,能戒备了你这样的?”
南宫峙礼无奈叹气:“你把我当做庄园的最大隐患吗?”
薛浅芜不回答。提及安全问题,势必要有一个最能危及安全的人。这人是谁,除了南宫峙礼,薛浅芜还真想不出第二个。
南宫峙礼道了句:“戒备不了的隐患,比如说我,根本不能称作隐患。要你戒备,是戒备那些能戒备住的隐患,那些才最可能对你造成伤害。”
薛浅芜绕了绕,觉得此话深有含义,好像很有品头。想要再问,只听南宫峙礼留下一句“无需你点头了,我该来时自会来的”,再看身旁,已不见他踪影。
薛浅芜心怅然,呆在原地,长久出神。绣姑赶到的时候,薛浅芜犹自在发傻。绣姑疑惑道:“远远只见你俩,一会喜一会忧,一会怒一会叹的,到底谈了什么,竟如此的反常不定?”
薛浅芜惊“噢”了一声,忙道:“没说什么。”
确实没说什么实质的话。让她重述,她真不知该从哪句说起,没起因没结果,无头无序。
绣姑不再多问,体贴笑道:“你累了吧,好好回新房歇了去。”
薛浅芜也笑了:“新房这词儿好!让我有种当新郎官的感觉!”
“又在诨说!”绣姑嗔她:“你就不嫌羞,过得几时就要做嫁娘的人了,还整天嘻哈哈没正经的玩笑……”
薛浅芜咯咯笑着,眼光忽然落在聋老人的身上,说道:“咱俩是老伯伯的义女,他是身怀绝技之人,虽久不拿针线了,也该有个威赫赫的名号才是!就像当年我的‘匪女神丐’一样……”
绣姑与她相视一笑,点了点头。这是她们对外的说法儿。想想都觉搞笑,那些天为了找一位好气质的聋伯伯,可谓费了好大周折呢。皇天不负有心人,竟真给找到了。
还是丐儿妹妹想得周全,这么德高望重的“鞋匠”,总该有个名号才是。
好且容易记的名号,贵在炼而戏谑,就像“地头蛇”“狐狸精”一样,生动形象,让人一听就知道其内涵,过耳不忘。
绣姑在这经典歪才方面,自然比不得薛浅芜,所以十分谦让,整个儿把重任托付给她了。薛浅芜想啊想,想到绝处忽然灵感逢生,喜滋滋道:“‘千影手’怎么样?”
绣姑“噗嗤”笑了,说道:“怎跟侠客似的?”
薛浅芜得意着:“要的便是这般效果,让人闻风丧胆、肃然起敬之时,却不想是一介高明鞋匠!真相大白,越发觉得有味儿,绣针在他手里穿梭,叫人目不暇接,也该有千影繁复、层出不穷的至境吧……”
绣姑想不出更好的,在薛浅芜的天花乱坠自吹下,只得真心屈服,于是勉强嘉许道:“就依你的,千影手吧。”
薛浅芜这才觉得却了一桩心事,很有归宿感地笑道:“咱们先送‘千影手’老义父回房休息,然后你回你的落愿殿,我回我的浅坞宫……”
老义父的寝房,在假山西面的田园里,地势较为平坦,房舍也很开阔,适合老人修养。题名也很有知天命寿恒昌的真趣,乃是东方爷的手迹“帷幄绣深”,既有闺秀的雅,又有谋士的能,用来形容一位玲珑心的男士绣师,可谓得其妙矣。
寝房前面,摆了一张摇篮似的八仙椅,半眯眼睛,冬天躺里面晒太阳,或者夏季乘凉,颇有仙风道骨寄情田园之圣人感。
至于绣姑的“落愿殿”、丐儿的“浅坞宫”,就是她们各自的戏称了。顾名思义,既与两人名字“落圆”“浅芜”谐音,又暗含了地理位置。“落”自然常与水相关,“坞”则与山有联。一女居水,一女霸山,由此略见一斑。
想到以后,在京城里行走,断断不能再用原始名了,心中便会涌起无尽的念想。屋名里隐暗藏,外人猜测不出深意,也算保全之策,亦是为了一种不能忘却的记忆吧。
第一百章尺码胸中藏,帷幄于庄园
虽然住处已经安排好了,薛浅芜并未能在“坎平鞋庄”太久。东方碧仁执意让她搬回新府,绣姑竟也支持东方爷的果断英明。
至于原因,在东方爷那里,是有多方面的。一来鞋庄初成,尚有很多杂乱需作安排,比如人员雇佣之类,未必就能知根知底,万一是谁派来的卧底,可就存隐忧了。二来鞋庄是营业型场合,明里派人镇守自然不合适的,然而就算暗中屯兵防卫,这毕竟是一处引起较大关注的地儿,若被有心人做起了文章,皇上等人追问缘由起来,实在不好回答,何况绣姑和薛浅芜都希望自由空间更大些,不想朝廷干预过多。三来薛陈俩人身份特殊,凑在一起难免引人猜疑,绣姑性子安恬,与世无争,无论走到哪儿,不会出现大的争端,而薛浅芜就不同了,特别冒失,一个不慎,就容易被人盯了梢。所以比之绣姑,薛浅芜面临的问题更严峻些,得罪了惹不起的人,白天倒没什么,晚上倘是被人偷偷剪除,终身徒悲伤的就留东方爷了。
东方爷的地盘上,相对安全很多。就算皇帝赵渊,想来搜查,也得有个正当理由才是。出于这一环环的考虑,薛浅芜还是住新府比较好。东方碧仁悄悄派三几个暗卫前来守宅,也好护她周全。
薛浅芜的心里,却是打着嘀咕。她还以为,东方爷突然要她回去,是因南宫峙礼私会她的事儿败露了呢。如果败露的话,那就意味着东方爷气恼了,必不会再让薛浅芜住这地方。
绣姑支持东方碧仁,不仅因为自己独自清静惯了,还因想起在新府时,东方爷经常与薛浅芜亲热,很多时候难以躲避,总会撞个正着,双方都很尴尬。他们是恋爱中的男女,理应充分给予单独相处的空间。所以薛浅芜回新府住,东方爷就可以有更多的机会陪她,该是很合心意的事。再者丐儿住在鞋庄,东方爷在这儿留宿的话,一旦传出,人言势必不可收场,他以什么资格在庄园里过夜?住在他的新府,关起门皆是自家人,话就好说多了。
虽是不同心思和出发点,终也算达成了一致。
薛浅芜住回了东方新府。幸好新府距离鞋庄,也就一条街的距离,薛浅芜兴致来了,仍旧可以屁颠颠地过去搅缠一番,帮着打个杂儿。虽然很多时候,凡是经她手的,越打越杂。
当鞋庄的一切步入正规之时,鞋的样式还多是以绣花鞋、千层底为主,因为穿着轻巧便利之故,很多贵族子女都弃掉了那种花盆高跷底儿响屐,在日常起居生活中,选了这种闲适随意之鞋。
薛浅芜可不像绣姑,只是个实干的,一点都没生意头脑。有她这个股东在旁策划,说什么也不让绣姑再像居在清河镇时,把鞋贱卖到以文钱计双了。那样就算顾着几口子的饭钱,打造坎平鞋庄所花的本,却全赔里面了。若是连个本儿都捞不回,岂不是给东方爷丢面子吗?妄自占了这么好的地皮!
再者说了,京城之人非富即贵,谁也不会在乎多花几个小钱,去买一双好鞋。
有品位的人都懂得,人生最难得的东西之一,就是一双好鞋。往往不是太大,走路拖沓难忍,就是太小,钉得脚趾生疼难受,或是太硬硌出了泡,或是太软没有质感。总之增一分嫌长,减一分嫌短,宽一分嫌胖,窄一分嫌瘦,硬一分嫌刚,软一分嫌虚,重一分嫌钝,轻一分嫌飘……就算找对象,都没这么难的,不太合适之时,把眼一闭,只要彼此好生对待,日子就能过得恩爱无波。鞋则不行,不合适它就狠折磨你,有多么不合适,它就折磨你多几分。
在家呆着四门不出也就罢了,一旦多动弹些,抑或长途跋涉,鞋的各种好处便出来了。这时也便有了种种抱怨。一个人无论有多少双的鞋子,总还觉得没鞋可穿,因为真正可脚的,未必能有一双。包括九五之尊,他的龙鞋也没那么如意。
薛浅芜根据京城人的生活水准,定出了中层人都能买得起的价格。至于生活在城市边缘的穷人家,绣姑她们商量好了,会不定期派人前去,给他们送些鞋子穿。
绣姑灵慧于心,精准于眼,工巧于手,十来年的经验,绝对到了炉火纯青、出神入化之境。但凡有订鞋者,她只轻轻拿眼一瞟,就能估摸出来者的尺寸。
与其他的鞋匠不同,绣姑从来不用实物尺子度量码数。她的尺子藏在心间,细微无比,准度极高,常让薛浅芜佩服得五体投地、冷汗直流。有时薛浅芜会想,就算前世在物理实验室见到的游标卡尺,都不能和她比。
对那些剪剪缝缝、勾勾织织的兴趣不大,有好几时,薛浅芜麻缠着绣姑,想学学她估量的本事,却被绣姑教训了:“你先比照着剪些花样子,把这个练熟了,闭上眼就剪得大致不差之时,你才有资格拿顾客的脚作为实验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