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迁难得看到薛浅芜乖得像只猫。她脸上的那种哀戚绝望,楚楚动人,比起平日的活泼无心机,别有一番韵味。太子竟忘了她绝食三天、在水里泡那么久的虚脱身体,把她披着的衣服褪下来,以惊人的温柔缱绻,再次宣泄了自己的隐秘渴望。
薛浅芜闭了眼,泪水冰凉流出。如一片无生命力的叶子,被动痛苦地承受着这个男人给自己带来的伤害。自始至终,一动不动,只有呼吸在轻微地进出。若有力气拿刀,她也许一刀就把身上的男人穿成透明了。
眼越来越昏了,太子可憎的脸,渐渐昏得没了轮廓。头脑好涨,涨得像是塞进了无数团棉花。胸口好痛,如刀片般割裂着她的呼吸。她伸出左手,往右臂上掐去,以证实自己还活着。
“东方爷,您不要进屋啊!”
是谁的哭叫声,那样的大?让人满脑袋乱哄哄如数不清的黄蜂乱撞?她苍白着纸一般透明的脸,用尽力气,侧脸看向外边。东方爷模糊而深刻的脸,映入她的眼帘。
他,终于来了。是来接她的吗?她好想对他笑,傻傻地裂开嘴,她笑得好看吗?
眼里心里满满是东方爷,她并没有察觉,她试图伸向东方爷的手臂,因无力再支撑,正好搭在了太子的腰上,以暧昧而迎合的画面,绽放在东方爷的瞳孔中。
赵迁物我两忘,内心深处可能恐惧失去,只想抓住这一刻的欢愉疯狂。所以才把丐儿的虚脱绝念,看成羸弱风情,所以不顾一切地奋力耕耘着。他要让这个女子,这辈子深深地打上他的烙印。
薛浅芜看着东方爷,冲进来时兴奋而激动的喜悦神情,一点一点垮下,震惊、伤痛、愤怒、不可思议……各种各样的情绪,如小虫子一般,蚕食着他那张英俊的脸庞。阳光慢慢地躲进去,整个世界黑沉沉的乌云密布。
“相公……相公……”薛浅芜弱而散漫的声音,恍若是在远方的天空中飘来的,她道:“外面下雨了吗?”
是啊,她多么想在挚爱人的怀抱里,撒着娇嘟着嘴,甜言蜜意,一句一句唤着相公。某种绝望,让她预感到以后再也不能了,就算叫得出来,也失去了最初无忧无虑的纯净快乐。她恐惧,她骇然,所以她想抓住机会,叫出自己最喜欢的称呼。对东方爷,对那个爱了很久的月神男子。
赵迁听她曼声唤着,动作一滞,微微一怔,然后印下缠绵一吻:“你这样叫,我很欢喜。”
东方爷僵硬地站在那儿,手里拿的一个大红色穿金丝线的袋子,砰地掉在地上。做工精巧的纯金新娘新郎头冠,摔得七零八散。在门口呆愣的如谷,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哭泣着走到东方爷面前,小心拾起了一地的杂碎。
往袋子里装时,东方爷僵硬地摇摇头,喃喃地道:“不用了……再也用不着了……”
赵迁似乎早感觉了气氛异样,缓缓地转过脸,就那样平静地看着东方碧仁。手里却依旧温存着,抚摸着丐儿的每寸肌肤。之后,恍若什么事都很正常的样子,给丐儿和自己分别穿了衣服,一只手臂环着丐儿的腰,诉不尽的情意绵绵。
丐儿呆若木鸡,无悲无喜,所有愤恨和恼怒的情绪,在东方爷面前全沉静成了一片无波海洋。她那样看着他,不眨眼看着他,想把他永远藏在灵魂里。
东方爷的喉结上下抖了好久,困难地哑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赵迁亲一口丐儿的额头,淡淡地道:“事到如今,也不好瞒你了。我和丐儿之间,也许早就有了感情,只不过那时候,两人都不知道。她在太子府住了这么久,看到你对蔻儿的事,解决得那样没力度,心就慢慢淡了。想到你快要接她出宫了,心里忽然对太子府生了留恋不舍……事情就自然而然发生了……实乃顺理成章,怨不得谁……”
“是这样吗?”东方爷如灰的眼眸,牢固地盯着薛浅芜,恨不得把她的心盯出窟窿来,看看里面装的什么。
薛浅芜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她只是看着东方爷,眼神如灰,枯井平静。
“你说,我要听你亲口说话!”东方爷从胸腔里透出来一句:“你亲自把这一切说明白!”
“没什么……可说的……”薛浅芜眼泪都没了。凭那么久的相知相惜,你竟不懂我的心、以及我对你的情爱吗?如今你来问我,我却能说什么?
深深地看着他,这个男人,是她此生最爱。原本以为,有些话不必说。他自会懂。他若不懂,说了又有何益?
东方爷蹲下身,伸长手臂,想要拥抱住她,那样脆弱地道:“不是那样的……对不对?丐儿,你对我说,不是那样的对不对?”
薛浅芜看着他,傻傻地笑,那笑容有着说不出的遥远和凄绝,仿佛是画在脸上的薄薄一层。
赵迁坐立不安,赶紧挡在丐儿与东方爷之间,止住东方爷进一步的动作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丐儿也有自己的幸福,请不要为难她了……你如果真爱她,就要学会放手……而不是逼迫她……”
东方爷僵直地伸着手,木然地重复道:“我不该逼迫她……我不该逼迫她……丐儿,我是在逼迫你吗?我不该逼迫你……你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你有你的自由……”
薛浅芜僵坐着。我的幸福,只掌握在一个男子手里。然而全葬在今日了,什么也不能说。无从说起。
东方爷忽然转向了如谷,遍遍狠声问道:“你早就知道了,对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在刚露出苗头的时候,就给我说?啊?啊?”
如谷嘤嘤地哭泣着,压抑得很低很细,抽噎地道:“奴婢也不知道……也是刚才看到的……或许,不是看到的这样,或有别的什么……”
如谷心里半是恐惧半是纷乱,表达不清自己意思。赵迁微微皱起了眉,不悦地责备道:“你一个小丫鬟,能知道些什么?你以后别在干霖院侍候了,我会为丐儿再找个院子。”
如谷不停地磕头哀求道:“太子……奴婢再也不乱说了……请让奴婢侍候丐儿姑娘吧……奴婢不想走……”
“你先下去!”赵迁俊眉一冽。如谷爬着退了下去。
薛浅芜看着这一切,眩晕的感觉又袭了上来。但她死命撑着,怕闭了眼,就再也看不到东方爷了,东方爷亦不会再来与她相见了。
东方爷向太子和薛浅芜靠近些,身上带着颓废而危险的气息,不带任何希望地问一句:“丐儿,我今天带你走,今晚就是咱们真正的洞房花烛夜……你愿意吗?”
薛浅芜混沌的脑海,如冰冻了一锅粘稠的粥。然而那天晚上草丛里的场面,却像一个个小气泡,从身体的各处缝隙里往外挤,提醒着她,讥笑着她。咕嘟咕嘟,那些小气泡笑得那么欢,几乎吞噬了她的所有勇气。
怎能今晚就做他的新娘?洞房花烛,是个多么美好的词儿啊。她摇了摇头,眼神昏昏地看着他。
“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你的脸色不大好……”东方爷捧住她的脸,轻道:“今天的事,我不会刻意去在乎,你如果不想说,我也不会过问什么。你和我一起回家去,好么?”
薛浅芜想伏在他肩膀上,嚎啕大哭出来。可她眼睛是干涩的,已流不出泪来。赵迁的拥抱那样紧,她亦没有力气做出任何反应。
为东方爷的这话,赵迁显然有些慌了,他把丐儿往怀里抱了抱,躲开东方爷的手掌,劝道:“东方弟,你这是何苦呢?丐儿现在是我的人,如果你再让她作难,惹她伤心,为兄怎么能忍,也不好客气了。”
丐儿的脸,在赵迁的心虚后退下,脱离开了东方爷的掌心。东方爷空茫地看着,自责地道:“你有你的幸福……这不怪你,一切都是我的错……怪我把你送到这儿,怪我拖拖拉拉了断个事情那么难,怪我总是忙于各种事情不能时常陪你。”
薛浅芜更难受,两排牙齿咬得那样的紧。赵迁又道:“丐儿要休息了,东方弟也赶紧回吧。为了丐儿的心更平稳些,东方弟还是不要再打搅她了。既然我和他相爱了,自会待她很好。再者,她已是本太子的人,你总割舍不断,别人传出闲话来就不好了。”
东方爷站起身,身形有些不稳,微趔趄了一下,落寞笑道:“好……好……我做得到。你要对她好些。”
赵迁在薛浅芜耳垂畔呵着气,应道:“这个自然,不用东方弟交代的。”
东方爷的背影,忽然间异常的落魄。在薛浅芜的视线中,他一步步费力往外移着。走到门口,终于又忍不住回过头道:“丐儿?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吗?”
薛浅芜看着他,不点头不摇头,木如雕像。东方爷怅然悲笑道:“好得很啊!你何时竟对我这么没心念了!”说罢,没有回头,出了干霖院的门。
赵迁搂着薛浅芜的双臂,有些哆嗦。刚才真的好险,他好害怕丐儿把一切说出来,然后一切成空。走过了这一关,以后会稍容易些吧。赵迁如释重负地吸口气,对丐儿柔声道:“我让人给你煮些粥,好吗?”
薛浅芜没反应。赵迁看她容颜灰败精疲力竭,骇了一跳,叫道:“丐儿,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