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迁想起半天前柳采娉在神珠殿张狂的话语,一副置丐儿于绝境、让丐儿紧着肚皮不要生的狠毒样子,心里耿介不能释然。他冷冷道:“你不是说烟岚城的证人来了吗?他们不是要给丐儿编造荒唐身份,让丐儿走投无路吗?本太子放不下丐儿又能如何,太子妃就不与贾氏那对奸夫淫妇相互勾结了吗?本太子放下了,太子妃不应该更高兴吗,终于那丐儿没人再给她撑腰,拔掉眼中钉肉中刺简直易如反掌不是么!”
柳采娉脸色雪白,嘴唇嗫嚅道:“太子何必责怪臣妾。查那丐儿身份,是父皇和母后的主意,关系江山社稷,臣妾怎能参与半分意见?不过是让太子心里知晓,以防万一,不被人蒙骗便罢了。那丐儿怀着孩子,臣妾也不忍她和孩子受罪啊,只是大局为重,希望她的身份不要像传言那样,以免后果不堪设想。”
赵迁盯着她,像要把她穿透一样:“丐儿的身份,能有什么问题?却怕那些居心叵测、魑魅魍魉狼狈为奸,给她强安一个身世!”
柳采娉胸腔有些虚,也有点儿发闷,她道:“母后怎么说?”
赵迁漠漠看着她,嘴角上扬道:“此事母后遵从父皇的意思。父皇已经答应我了,让我立下了军令状,在与夜漠的决战中打个胜仗回来。为了鼓舞我的劲头,父皇说不再查丐儿的身世,并保他们母子平安,我将亲眼看到孩子出世、尽一个月做父亲的职责了再走。”
柳采娉眼光呆滞,不可置信道:“真的?”
赵迁反问道:“要不我为何请命去打仗?”
“原来如此……”柳采娉感觉整张脸木木的,抽搐了一般,挤不出笑容。她幽幽道:“原来太子,是为她而征战的。竟是以她的安全为重中之重,不顾自身安危。”
“男子汉要为了心爱的女人,豁出去一次。”赵迁眉心间的刚硬和冷酷一览无余:“本太子既然有这样一个机会,就要心甘情愿为她穿上战袍。能够换来父皇对她的不追究,甚至偏袒保护,也算了却了我最放心不下的事儿。”
又酸又苦的滋味,如同醋瓶、药瓶翻倒、混合在一块儿,柳采娉立在那儿,身姿竭力保持得挺直如青松,内里却慢慢被虫蛀得成了空,一触即垮。
赵迁也未再多说其他的,大步迈着,就要甩开群人,走出庭院。
柳采娉猛然道:“烟岚城贾氏的证据,就不作数了吗?那丐儿如果真的是薛家女之后,就这样放虎归山、无视隐患吗?她的孩子怎么能生下来!”
赵迁边走边道:“我相信她!不管她是什么出身,她和她的孩子,都属于本太子!绝对不会对我朝构成任何颠覆和危害!”
赵迁的背影越远了。柳采娉紧了紧肩上几乎滑落的毛披,哆嗦了一下,满心满肺的冷,灌得她受不住,豆大的汗水从她滚烫的额头上渗出来,她身子软剌剌一歪,整个人瘫坐在了贵妃椅上。
“太子妃!太子妃!”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响起,走至垂花门的赵迁径直离去,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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丐儿正和绣姑、南宫峙礼说笑,猜从烟岚城拿来的画像出自谁人之手,所画是“她”几岁模样。正巧赵迁来了。
屋内轻松融洽的气氛感染了他,他不禁笑起来,问道:“你们在说什么,这样热闹?欢乐蒸腾,我用鼻子也嗅得到!”
丐儿道:“我在猜画像上,我的生辰是几何呢。我还从不知道自己真实的出生年月日,他俩也很想看看我小时候长得是什么样儿。”
赵迁扶着她,怜惜地道:“多睡多歇,别总没事找事。伪证能相信么?小时候能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从你现在的模样,提取出曾经青涩的童年影像罢了。这种画连我都会画,何况他们找一个高明的画师并不难。”
“我好奇嘛!”丐儿左顾右盼,道:“他们人呢?让拿着画像来见我。”
赵迁道:“我刚才去见父皇母后了。他们说了,不再质疑你的身份,让你宽下心来,把皇嗣健健康康诞下来,务必要母子平安。”
丐儿睁大眼睛道:“这样岂不辜负了烟岚城父母官的一番忙碌?我正准备满足好奇心呢,你却给我带来这样坏的消息,我可不依。那贾氏夫妇我懒得理会,但你能不能把画像偷来,让我一饱眼福?”
“画像……”赵迁无奈道:“怕是父皇压在书案堆里了。”
“不能找到吗?”丐儿愁容满面道:“为了弄这幅画,贾氏夫妇新年都没过好,总不能这样叫人失望吧!好歹是他们的一番心血,你能不能提醒下你父皇,他信得过我,我万分高兴,能不能把画像还给他们?……然后太子只要略使小计,画像就能到我手里了!”
赵迁想了一会儿,道:“好,你不要急。先等着就是了。”
亲手搀着丐儿走近榻前,赵迁又道:“那贾氏夫妇,人品太不靠谱儿。估计这次不丢性命,官职也难保了,能做回平民就是大幸了。”
丐儿嗔目结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心血一片,怎能辜负?这样严厉处置他们,谁还敢揭我的身份?我是真的想知道生身父母是谁呢,不然孤零零的在这世上多寒冷啊。”
本是丐儿反讽的一句话,赵迁听得心疼极了,一只手臂环过她的腰,手掌轻轻隔着衣服摩挲上她的肚子,亲昵伏在她的脸侧道:“怎会是孤零零的呢?你肚子里那个,还有我,不都是你下半辈子的依靠吗?等到老了,左边偎个,右边靠个,怎会寒冷?”
第二八四章同林鸟
苏喜儿、贾语博在一家驿馆里,已住了数天。焦灼如千万只蚂蚁,乌压压吞噬着他们的心。画像呈上去有些时候了,竟无一丝回音。猜测、忐忑……让苏喜儿的心越来越无底气了。她坐卧不安,反复走着,一遍遍喃喃问贾语博道:“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贾语博也是无主意,不免埋怨苏喜儿:“原本不想你跳进这浑水,你也不听。且不说那匪女神丐真实身份究竟为何,我们这样做,到底有些失了道义。”
“道义?”苏喜儿嗤之以鼻道:“你也好在我面前提道义?我随你一路辗转风尘,差点沦落青楼,你却跟着高氏父女吃穿不愁,赢得烟岚城才子的尊名,你可曾打探过我的下落?你那时记得道义二字吗?等到在怡园认出你,你怕影响你的前途,不敢与我相认,你打量我不知道你肠子里的这些曲曲折折吗?道义二字在你心中,泯灭得更加彻底吧?”
这段前尘旧事,在贾语博心底深处,总归是对她的一种亏欠。他一个字也不能反击顶撞,一张白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急,毫无办法。
苏喜儿这几日的恐慌焦躁,一股脑儿化成了对贾语博的指责,漫涌出来:“我做的这一切,我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还不是为了你?你在烟岚城那样寒碜的接替了府衙的官职,如今住在高氏旧宅,还要把这份人情归结到那乞丐身上,走到哪儿都不能昂首挺胸,总觉得不光彩不体面!官场上不用些手段,难道要一直这样原地不动着?什么父母官,就连烟岚城的百姓,私下里估计都拿当年的事作为话柄,在嘲笑咱们呢。”
贾语博无话说,闷闷坐着。
过了大半晌,苏喜儿慢慢静下来,想了想,取出一锭银子,给了陪同他们回烟岚城取证的宫中管事。
“这是什么意思?”那管事推辞着,却收在了袖中。
苏喜儿恳切嘱托道:“有劳公公提前进宫打探一下,看看皇上和皇后关于这事儿,是怎样的态度。若是能让太子妃暗自里接见我夫妇,定当另外酬谢公公。”
那管事神色间闪过鄙夷之态,取出那锭银子,答道:“太难了……这险,我这个局外人还是不涉的好。”
苏喜儿料想是因为钱太少,狠了狠心,又加了三四锭银子,推与那管事道:“来往一遭,一路上也与公公结下了深厚的缘分。这件事情虽说不易,但对于公公这样的人品,打听到一些核心内容,并不是什么难事。”
那管事愁着脸,含糊其辞道:“并不是不可为,而是颇要费些周折。只说通融皇上皇后身边的人,再加上太子妃的人,就是一笔相当大的花销。更不要说,老身也有承担后果的可能性了。”
苏喜儿急道:“大概需要多少银子?公公只管说,就算一时凑不到,我给公公加上烟岚城府衙的刻章,暂时打着欠条就是。”
贾语博不禁接口道:“喜儿!”
宫中管事不屑的笑了笑:“夫人可要想好了再说。”
苏喜儿考虑了片刻,望了望贾语博,使眼色道:“贾郎!公公此番帮了我们大忙,恩德盛大,酬劳并不为过。”
贾语博见苏喜儿已把话说明了,叹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了烟岚城府衙的印章,交给了苏喜儿。
宫中管事滑溜地笑笑道:“看来夫人准备好了?”
苏喜儿铺宣纸、挥墨毫,嗯道:“公公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