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两银子,不能少一分。”那管事眼都不眨地道。
贾语博倒吸一口冷气,这价要得也太狠了。如果没有额外收入,只算他的俸禄,怕是一年的也不够。
苏喜儿也打了个噤,虽在暗骂这喝血的扒皮,也只得咬紧牙关道:“好。一千就一千!愿公公把事情办得圆满些。”
那管事看她写好了文书、加盖了公章,方才慢吞吞的说道:“老身尽力就是。只不过,老身想警告夫人一声,不该乱说的我绝对不说,但夫人也要记得,无论何时,都不要透露你我的这次交易。不然,夫人苦心得来的画像及题字,就会被人怀疑做过手脚,那时将是欺君之罪,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了,甚至还会诛连族人。”
贾语博止不住寒战一下,望向苏喜儿的目光又气怒又无奈。
苏喜儿想反驳什么,那管事冷然不齿道:“贾夫人是如何取证的?过程我难道不知吗?我眼不瞎,休得糊弄于我!现下,合则同谋,不合就散,这一千两银子,可没老身性命重要!”
苏喜儿强笑道:“公公何须把话说得如此透彻?这其中的理,我是透彻的。公公只管放心去做,等贾郎擢升了,忘不了公公的好处。”
那宫中管事满意地撇嘴:“这还说得过去。”然后悠着去了。
苏喜儿追赶了两步,交待道:“公公千万要把我对太子妃的话带到啊。”
公公走后,贾语博忧心忡忡地怪苏喜儿:“你怎么能用公章?如果他翻脸,把事情全捅了出来……”
苏喜儿道:“那么多钱,不舍得用公章,那个老狡猾的岂会相信?”
贾语博灰白着脸道:“你真的要给他兑现一千两银子吗?我的俸禄,平时用来养府里的百十人口,已捉襟见肘了!我愿想撤些丫鬟和仆人,你那般好体面,非得与义父生前相比较……如今,再抽去一千两,如何持续奢华?你主持着阖府中馈,也要精打细算才是!”
这话惹毛了苏喜儿,她反唇相讥道:“义父?这口口声声惦念着,人都死了那么久了!嘴里念的是高义父,心里不知想的谁呢!要是我死了,你不要说惦记,恐怕高兴都来不及吧!”
贾语博看她越发说得没轻重了,怒道:“泼妇不可理喻!那个温柔体贴、柔顺知礼的喜儿哪儿去了?”
苏喜儿眼睛里迸出怨怼:“泼妇?我有高小姐泼吗?跟着你困苦走到了而今,若是一味懦弱和顺,再加上遇到个负心郎,早被人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贾语博被她话中时时不忘提起高氏父女呛得不支,心虚的转过话尾道:“我这……不是怕你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银子,生活陷入困顿,你撑不住吗?”
苏喜儿闻言,有几分骄傲的虚荣,笑道:“我既然主持着中馈,当然有‘用钱生钱’的本事,会差这些银子!每年从水浒丐帮那里得来的,就有几千两了!区区一千两又何足挂齿!”
贾语博灰头土脸,低声道:“你还是不要再让水浒仙寨的老学鸠他们交税了!凡事做得要留一些余地,他们那儿都是知恩图报、恩怨分明的人,有了他们作后盾,将来就算落难,也有个收容咱们的地方。”
苏喜儿听罢,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你好没骨气,堂堂一个府衙,竟把那个卑贱之所作为退后的驻扎地!你别忘了,咱们要指证的,是他们的寨主,已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不趁机把他们剿灭,以后我们必然会被他们灭了!”
贾语博被苏喜儿的话震得六神无主,却也清醒过来。原来他和喜儿,早就入了一个走不出的胡同,要么撞开一条血路,要么束手就擒。
悲哀和惶遽一齐没过顶,他瞪着如死鱼般的眼睛紧紧看着苏喜儿,眼神复杂,抓着她的手臂,没有任何眷恋:“喜儿,咱们就此收手,回烟岚城吧!”
“什么!”苏喜儿尖声道:“坐以待毙?等着那个乞丐母以子贵,登上皇后宝座,然后像捏死蚂蚁那般轻易地报复我们?”
贾语博极力劝道:“她不会那样的。”
“凭什么你那样信任她!”苏喜儿道:“咱们指证她的画像都已经送达圣上了,你和我有几个脑袋来平这个坑?”
贾语博言语间是浓浓的疲惫和胆怯:“就说是场误会,关于匪女神丐的出身并不清楚。这画上的女子乃是另外一个人,与怀了皇嗣的匪女神丐并无丝毫关联!”
“你以为皇上和皇后会信吗?太子妃会信吗?”苏喜儿决意道:“那乞丐女会给你我更改的机会吗?咱俩的把柄,全天下只有她和东方爷最清楚,东方爷已去了,那乞丐女又是个正邪不明的!我不想余生都生活在战战兢兢中。”
贾语博膝盖发软,跪在了苏喜儿面前道:“喜儿,我求你了。到此为止吧。”
苏喜儿一怔,破口大骂:“你当年被那乞丐女调戏,跪在烟岚城那么多百姓面前,还不够丢人吗?堂堂一个男子汉,动不动就跪,你的骨头就那么软?”
贾语博的脸色变了又变,隐忍几乎到了极限:“那是因为我错在先,我负了你,她在替你伸张正义。”
“你想回头,你想退出,随你!”苏喜儿恨意难平道:“过去负我,今日还要负我,这次我赢了倒也罢,一旦败了,你这样负心的就会长命?你走吧,我不拦!”
贾语博膝盖麻得毫无知觉了,一动不动。夫妻正对峙间,门外有人递来一函:“宫里来的!”
苏喜儿一激动,急忙抓了过来,展开看了起来。
夫妻本是同林鸟,贾语博情知避不过,最终站起来,也凑了去看。
第二八五章走狗烹
信件是从宫里来的,草/黄/色的纸笺上,寥寥写着几句话:“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未死,走狗烹。”
苏喜儿和贾语博对望了许久,不约而同道:“何意?”
仔细地品了品,仍是不解,问门外送信的小厮道:“谁送来的?”
“宫中的一个小公公。”小厮想了想,补充道:“他说托人之命,让你们夫妇赶紧回烟岚城,或可避过一劫。”
苏喜儿吓了一跳道:“他还说了什么?”
小厮摇头:“别的就不知道了。”
苏喜儿呆头懵脑的,狐疑问道:“贾郎……你说,是那管事公公的意思,还是太子妃的?”
贾语博语气慌乱道:“不管是谁的意思,他既然这么费力的捎信来,肯定是一番好意。提醒咱们那些画像之类的证物,万岁爷就不信,连作为考据都不曾,让咱们好自为之呢。”
“不可能!”苏喜儿惊乍道:“皇后娘娘和太子妃都不待见那乞丐,苦心积虑想找证据置她于死地呢!咱们花费了那么多功夫,就算心知肚明造的是伪证,但天家的说法谁能违拗?只要莫须有的指鹿为马,怕那乞丐也不能把自己洗白。怎么忽然就变卦了呢?”
“天威难测。”贾语博苦劝道:“喜儿,你听我这一次好吗?这信上的几句话,大有玄机,‘狡兔未死’是说咱们的证据对那狡猾的匪女神丐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走狗烹’可能就暗示着咱俩被人利用,如同走狗一样,无价值了就该被烹了!”
苏喜儿的脸,如薄薄的一层纸,刹那变得雪白,她急得团团转:“要是能见到管事公公就好了!”
“这信的意思,若是像我所料的那样,管事公公为了避嫌,八成是不会露面的!”贾语博道:“话再说回来,这信若是管事公公托人送来的,那咱们还欠他一千两银子,那契约上盖有烟岚城府衙的印章,他迟早会找上门来要的!当务之急,咱们还是顾及颜面,趁万岁爷不说话,顺着台阶悄悄摸索着下去吧,不然,只怕性命堪忧……”
苏喜儿半天才喃喃道:“难道就这样放过那乞丐?”
贾语博怕她不开窍,做出什么傻事儿,只好道:“这次局势分明不利于再纠缠。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来日方长,咱们有的是机会,但前提是得保住性命啊!你想,万岁爷若真想弄死匪女神丐,怎么可能这么久不召见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