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嘴角仍然没什么笑意,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很普通对事情,而不是准备收割数以百计的人命。
“住手!”
听到这一声娇喝,魔头们都愣了一下,忍不住转身去看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叫他们住手,入目却是个身形纤细娇小面上蒙着面纱的少女,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麻衣,此刻正气喘吁吁地朝他们跑来。
一边跑,还一边喘。
哪里像个江湖人?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嘛!
至于恒山派的弟子就更不认识这位是谁了。要说一开始听到那声住手,他们心底还升起希望的话,那现在就完全死心了,这姑娘看起来一点武功都不会,来了也不过是送死。
唯独湛然眉头一拧,沉声道:“你来做什么?”
她来做什么……“我……我还能……还能来做什么?当然……当然是阻止你……”爬台阶爬太久了,都没什么体力了,少女觉得自己会被累死,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为什么都那么喜欢把门派修在山上?太不方便了,上去不方便下去也不方便。
“阻止我?”湛然听她如此大言不惭。“你凭什么阻止我?”
“我……就凭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少女气哼哼地说。
湛然反问道:“我求你救我了?”
少女瞪大眼:“你……”
“既然你想救他们,那我就让你看看,他们是怎么死的好了。”湛然对着少女的方向嘴角轻轻一勾,瞬间就穿透了最近一名弟子的胸膛,那弟子眼睛瞪的很大,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死去。
少女倒抽了一口气,湛然却继续往前走,看起来根本没有停止的打算,甚至想要继续动手。
少女站在原地,她的表情不再那样娇憨,反而露出了悲戚,甚至她的双手还在颤抖。“夫君……”
☆、第五十四碗汤(七)
第五十四碗汤(七)
离得太远了,少女的声音又非常轻,所以湛然没有听到。
当少女看见他又举起手准备杀人的时候,她闭上眼睛,大声喊道:“夫君!住手!”
湛然果然停了手,不敢置信地回头:“你方才喊我什么?”
她站在原地,所有的伪装都在这一刻变成碎片,她的眼泪止不住,可她还是一步步努力地往前走,“夫君,是我呀,我是灵儿……”
“不可能。”湛然矢口否认。“不可能。”
“真的是我。”她提起裙摆穿越人群,飞奔到他面前,像曾经他回家那样扑入他怀里,然后抬起头看向他:“不要再杀人了,求求你,快住手吧……”
湛然面无表情地沉默着,这一切来得太快了,他根本没法相信,也没法接受。他突然想到自己此刻的模样,又想到她最是胆小怕羞,第一时间不是怀疑真假,而是想要先捂住自己的脸。
谭幼灵将面纱取下,拉起湛然的手让他抚摸自己的脸。“你摸摸看,是我。”
湛然的手指在颤抖,他的指尖从谭幼灵的额头一直抚摸下去,高挺的鼻梁,水汪汪的眼睛,秀气的小嘴儿,一切都那么熟悉。这是他抱过吻过无数次的人,可他并没有认出她来。“……怎么会……怎么会……”
谭幼灵抱住他的腰,不敢让他摸到自己的眼泪,只嘴角拼命扯出一抹笑来:“我一直跟着你呢。”
从他离开后的每一个世界,她都陪着他,只是他不知道,她也不能让他知道。可此时此刻,谭幼灵没法告诉湛然全部,只笑他:“夫君可真是笨,明明每个世界都有提示,可你却认不出我来。”
湛然的睫毛轻轻颤动。
“谢泽的世界里,我是你的副将呀,我陪你征战沙场五年,你都没有注意到我叫名字里有个凌字么?这个世界的铃铛声,还有温承宣的世界,你若是仔细一下,就会知道,温夫人的闺名中,也有一个灵字。夫君呀,可真是太笨了。”说着说着,谭幼灵笑起来,她紧紧地抱着湛然。“不是我故意要瞒你,只是……若是我告诉了你,或是故意表现出来,那便对你不好了。”
湛然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他以为离开了第一个世界便再也无缘,可谁知道……
“夫君总说我们只有一世的缘分,可是你瞧,如今我们也相随了这么久。”谭幼灵摸把他的手从脸上拿下来,痴痴地凝视着湛然的脸,这不是她记忆中丈夫的脸,但她仍然能通过这具躯壳,看见里面令她深爱的灵魂。“所以答应我吧,不要滥杀无辜,害死湛然的人都已经死了,剩下的弟子全是不知情的,不能杀死他们,不能徒生杀孽。”否则他将再也回不去忘川,也再没有来生。
这是考验,每一个世界都会比上一个世界更艰难些,有些是身体上,有些则是精神上。她没有办法看着他一人苦苦挣扎,无论如何,她都要陪着他。
“灵儿……”有了她在怀抱里,湛然暴戾的心似乎也开始平静了。他抱着她,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我竟没认出你来。”
“你自然认不出来,我刻意表现的和以往不同,夫君若是能认出来,那才是神奇呢。”谭幼灵笑了笑。
湛然喃喃道:“可是现在见到了你,我却看不到你……灵儿笑起来定然是极美极美的。”
谭幼灵嘴角仍然是笑的,可是她的眼泪在湛然看不到的地方一直往下流淌,似乎有千言万语没有说,也不能说。她甚至不敢把脸藏进他胸膛,怕泪水打湿他的衣裳。
可下一秒湛然猛地将她推开,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声音。谭幼灵吓坏了,“夫君——”
“别过来……别过来!”痛!痛的脑子都要炸开了!
宿主想要血洗恒山派的执念在侵蚀他!湛然低吼着,他没能抵御住这种侵蚀,猛地站起身便朝那群恒山派弟子走去。
谭幼灵扑上去,从背后抱住他,不住地重复:“不能这么做,夫君,你不能这么做,不要被他控制,不能被他控制!你就是你,你的思想是你的,没有人能驱使你!快冷静一点!”
他们二人的对话太过诡异,魔教也好,恒山派的弟子也好,每一个听得懂的,只呆呆地看着。
听了谭幼灵的话,湛然似乎有片刻的清醒,但很快地,他再度陷入宿主疯狂报复的执念中。他抓住腰间那双柔软的小手,微微顿了一下,然后猛地拉开——
谭幼灵摔倒在地,不仅是湛然得到了宿主的记忆,已经被仇恨牵绊的宿主也知晓了湛然的心思。即使宿主早已死去,可他留下的执念仍然能够影响到强大的湛然。
但这并非宿主的能力,而是在湛然灵魂深处,在他遥不可及的记忆里,他也曾这么恨过。遇到了宿主,便自然将生前的仇恨与之合二为一,与其说这是宿主的执念,倒不如说,是湛然灵魂中的仇恨。只是这仇恨隐藏的极深,被忘川河水冲刷遗忘,连他自己都想不起来了。
他转过身,他看不到谭幼灵的脸,却也知道她哭了。湛然慢吞吞地说:“我不爱你的。”
是的,他不爱她的,他对她只有责任,没有爱意。他想要抱她,会想念她,也不过是漫漫长夜中,对于那一丁点的温暖的怀念。
谭幼灵说:“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