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赶在城门关闭前抵京,众人本打算找个地方喝酒,继续秉烛夜谈,但见沈默有些提不起精神,知道他有些困倦,加之明日还要朝见陛下,便打消了念头,进到正阳门,就各自打道回府了。
沈默目送着诸位四散而去,深深吸一口干燥的空气,他不由轻声道:“北京欢迎你。”这才回身进了胡同,走到最里面一家……这还是他五年前刚来北京时,若菡置下的宅子,仿佛是料到还有回来的一天,当年他们南下时,若菡也没有卖掉,而是给徐渭他们几个住。后来几人各自接来家眷,自然另寻住处。剩下一个光棍的徐渭,嫌大房子住着孤寂,也搬了出去。
最后只留了几个下人在此,看守打扫宅院。后来怕他们懈怠,还拜托‘汇联号’的掌柜,时时过来查看。
如此上心之下,宅子自然保持的干净如初,一回京就可以住得舒舒服服,省下了寄人篱下、再找房子的工夫了。
看着门前挂起的一对大红‘沈’字灯笼,沈默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不由叹口气,心说:‘而今回到京里,却又得夹着尾巴做人了。’
早一步回来的沈安,迎出来道:“老爷,您这么早就回来了,我以为还不得半夜。”
沈默笑道:“我又不是夜游神,”说着问道:“她们吃过饭了么?”
沈安小声道:“还没吃呢,夫人正在训二位小公子,至今还没顾上吃饭。”
“哦……”沈默点点头,说话间穿过垂花门,进去内院,便看见柔娘抱着孩子,站在正屋外张望,听到有动静,她回头一看,赶紧轻声道:“爷,您快进去劝劝吧,姐姐现在还不让阿吉和十分起来呢。”
“你先去休息吧。”沈默逗弄一下平常,便进去正屋,只见两个小家伙跪在垫子上,在那里垂头丧气的背三字经呢……若菡毕竟是亲娘,不舍的让那么小的娃儿,跪在硬邦邦的石头地板上,但这也让一直被沈默‘爱的教育’宠坏了的两个娃儿,觉着无比的委屈了。
帘子一掀开,自然有动静发出来,两个背书的娃娃,竟然不约而同的回头,一看朝思暮想的阿爹终于回来了,便一起咬着下唇,委屈的抽泣起来。
沈默一看,竟然也鼻头一酸,赶紧暗骂一声道:‘没出息,要有个严父的样子。’便板起脸来道:“知道错了吗?”
8两个小娃娃点头如捣蒜,可怜巴巴的样子,实在惹人怜爱,沈默的心马上软了一般,硬板着问道:“说说吧,错在哪里了?”
“不该问的问题不要问。”阿吉巴巴的望着沈默道。
“嗯……”沈默难以置信的望着儿子,心说小家伙不是吃错药了吧,敢这么说我?
那边的若菡拿着鸡毛掸子起身,瞪着大儿子道:“你敢再说一遍?”
哪知二儿子十分又道:“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该插嘴。”
“好小子,反天了,真以为你娘我不敢打啊!”若菡气得走到两个小鬼面前,舞划几下鸡毛掸,却哪里下得了手,只好一把塞到丈夫手里道:“养不教,父之过,你这个当爹的看着办吧。”便气呼呼的别过头去。
沈默拿着鸡毛掸子,看着两个小鬼,苦笑道:“我说你们俩,也太大胆了吧,怎么什么都敢说?这下可怎么办?”
阿吉和十分十分委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呜呜哭道:“爹啊,妈呀,你们欺负人的,坦白也打,不坦白也打,呜呜……到底要我们怎么样吗?”
“怎么欺负人了?”沈默脑子有些转筋,问道。
“我们在船上,胡乱问问题,这才让娘生气。”阿吉抽泣道:“所以我说,不该问的问题不要问。”
十分也道:“我寻思着,应该是大人说话,小孩不准插嘴……”
沈默彻底无语了,他估计这么大点孩子,还不至于那么多心眼,好吧,如果真有,能在三岁就把老子耍了,那也是好事儿。
最后沈默说情,若菡才放过两个小家伙,让他俩起来……其实就算沈默不说,若菡也会让他俩起来的,但是这样一来,好人就让沈默一个做了。
看着两个小家伙抱着沈默的大腿,躲在他身后怯生生的望着自己,若菡真是哭笑不得,狠狠的剜一眼沈默道:“每次都是这样,你竟装好人,我我做坏人。”
沈默嘿嘿直笑道:“哪有哪有,我现在就为夫人出气。”说着弯下腰,在儿子的小屁股上作势打几下,恶狠狠道:“还敢不敢了?”
两个小娃娃一起捂着屁股,乖乖道:“不敢了不敢了,打死也不敢了。”
“打不死还敢?”沈默笑骂一声道:“真不知道你们是想不明白还是在这装糊涂。”说着放开两个小娃道:“去吃饭吧。”
阿吉和十分赶紧向爹娘行礼,然后一溜烟跑掉了。
“真是长大了啊。”望着他俩的背影,沈默摇头道:“怪不得人家说,最弄不得的人,永远是自己的孩子呢。”
“就你歪论多。”若菡的气还没消道:“四岁的孩子懂什么?还不是你教个什么样,就是个什么样?就拿今天这事儿来说,多危险啊,万一要是传到有心人耳朵里,咱们一家可怎么办?”她总听人说,锦衣卫在京城如何如何厉害,据说大臣夫妻两个晚上吵了嘴,第二天皇帝就能知道。
“没那么严重,”沈默呵呵笑着揽住夫人的肩膀,道:“先不说传闻是真是假,就算锦衣卫真有那本事,也不会用在咱们身上的。”
“不管这次有没有事儿,”若菡板着脸道:“有道是三岁看老,要是在这么大咧咧下去,将来总有吃亏的那一天。”说着恨得拧沈默一把道:“你是多小心的一人啊,怎么教起孩子来,这么粗放呢?”
沈默笑笑,正色道:“我已经这样,没有办法了,但我知道,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莫过于头顶的星空,和孩子们的童真,要是小小年纪就得学着谨言慎行,甚至讷言不行,将来长大了,也自然逃不了沦为芸芸众生的下场,肯定干不了大事。”
“尽说大话蒙我,”若菡被他逗笑了,道:“你从来都三思后行,不也是做大事的吗?”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独一无二的。”沈默一本正经道:“他们要想变得独一无二,就不能按照普罗大众的那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