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古的防区主要在甘陕,这里土地贫瘠,生产落后,赋税和徭役严重,加之连年发生灾荒,农民生活比其他地区更为困苦。这一地区又是蒙、汉、回民杂居地区,是激烈的民族斗争场所,各种矛盾更加尖锐,所以流民现象最为严重。
其实最近这些年,随着鄂尔多斯部的式微,大明的边防压力东移,主要集中在宣大和蓟辽一代,而西三边的主要任务,也从原先的抵御蒙古入侵,转移到了扑杀此起彼伏的农民起义。所以这次复套作战,王崇古在挤出四万精兵之后,已经不能多调任何兵马出关了,否则境内就要天下大乱。
如何解决流民问题,是关系到王朝存续的重大课题,到目前为止,包括高拱和张居正这样卓越的改革家,也只是把目光放在打击土地兼并上。但沈默知道,这样或者一时可以靠着强权取得突破,但严重损害官绅集团利益的结果,就是人亡政息,甚至人还不亡,政就先息了。
受到时代的局限,高拱张居正们无法解开这个死结,但沈默有着超越时代的知识,他知道还有一种行之有效的办法,可以在不损害既得利益者的条件下,来解决流民问题。其关键就在于,能否开辟一个或几个国内具有生产能力和发展潜力,并能冲进国际市场的工业部门,将劳动力从传统的、自给的、人均产值很低的农业部门转移到人均产值大幅度提高的工业部门,完成国民收入由递减向递增的转变。在这个过程中,权贵地主将向产业资本家转化,从而成为推动社会进步的力量,这就是所谓的工业化之路。
这让一直苦于无法破局的王崇古,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不由兴致勃勃道:“看来工商业还是很重要的嘛。”
“但大明需要的,不是交换的价值,而是提高生产的能力。”沈默想到这些年来,大明工商业发展的方向,不由苦笑道:“提升国家实力,甚于追求财富的道理,又有几个人能明白呢?”说着摆下手道:“离题太远了,这个改天再说吧。”
“好。”王崇古点点头道:“大人说三管齐下,武力算一个、羊毛算一个,还有第三个是什么呢?”
“第三个,就是宗教。”沈默目光幽深道:“我要让宗教代替战争,成为蒙古贵族维系统治的工具,这也是今天我为何跟诺颜达拉说那么多的原因。”
“宗教。”王崇古轻声道:“哪一个门派?”
“喇嘛教。”沈默淡淡道。
“哦,原来是藏传佛教。”王崇古对此不陌生,此教源于西藏,在青海番人中受众颇广,大有兴旺发达之意。和佛教的作用类似,这个教派宣传的是四谛五明,六道轮回,讲究的是‘修来世’,所以贵族的特权是前世修行的‘善报’,而劳苦大众之所以受苦受罪,是因为前世造孽的‘恶报’,可以使信徒安于现状,自然利于贵族统治。
“可是蒙古人不是信萨满教吗?”王崇古问道:“信仰这东西,难道能轻易替换吗?”
“别的宗教不能,但萨满教可以,因为它都算不上一门宗教。不是某个人创立,而是伴随原始部落的产生而产生的,崇拜对象极为广泛,动物植物山川河流皆可成为其信仰。没有成文的经典,没有有宗教组织,没有寺庙,也没有统一、规范化的宗教仪礼,更没有教义。其完全靠本部落的巫师口传身受、世代嬗递,可以说,其宗教力量极为薄弱。而且因为部落间崇拜的偶像各不相同,非但没有凝聚力,反而还会导致无休止的内乱。”沈默对王崇古解释道:“萨满教没有的,藏传佛教都有,根本不是后者的对手。而且最重要的是,喇嘛教在藏地的成功经验表明,他们确实可以化去少数民族的戾气,使他们的战斗力大为下降。”
“想想还真是,从宋朝开始,吐蕃人就然不再与中原为敌,反而还主动朝贡,本朝更是如此,”王崇古点头道:“战斗力也确实下降的够呛,青海几十万藏民,被卜孩儿的千余瓦剌残兵败将欺负的死死的,难道这真与喇嘛教有关吗?”
“当然没那么绝对,但确实关系很大。我琢磨着,原因大体有三,一个,就是刚才说的额,喇嘛教宣传只求来世,使信徒逆来顺受,其暴戾之气也在烧香念佛被消磨殆尽。二来,他们的僧人遵循‘二不戒律’,一不参加生产劳动;二不娶妻生子。这对人口本就稀薄的蕃族来说,意味着人口与战斗力的下降。第三,就是政教合一之后,藏人已经没有了必须战斗的理由,长期不战必会忘战,被蒙古人起复也是应当。”沈默把碗中的酒水饮尽道:“对于草原游牧民族来说,用喇嘛教取代萨满教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可以使原先四处游荡不定的牧民,吸引至比较固定的区域。因为萨满教祭拜山石、树木、湖泊……可以在任何地方举行宗教仪式,但改信喇嘛教后就必须有寺院才行。正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如此三管齐下,相互配合,经年日久,成吉思汗的桀骜子孙,终将成为我大明之顺民也!”最后,王崇古心悦诚服的赞道:“我是第一次,对平定九边,有了希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