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王伴驾哪有审问你紧要。我问你,先前你给我的那幅画,并非出自你手,可对?”
陆听溪并不承认,只道他多虑了。沈惟钦嗤笑:“你不承认也罢,如今皇帝只是被我带出了宫,还没往那条暗娼揽客的巷子去,我的差事还没完,你若不说,我甩手走人便是。大不了一拍两散,我另寻法子除掉常义。”
陆听溪道:“不是我画的又如何?你不是只要沈安的画像?”
“我要的是你画的。你要么再给我画一幅,要么,我前面的许诺不作数,你好生掂量掂量。”
陆听溪觉着真是邪了门儿了,沈惟钦怎知那幅画不是她画的,作画又不像写字那样容易辨认作者,何况画的又是肖像,也谈不上什么画风。
“那便不作数吧。”陆听溪觉着没甚所谓。他越是这样执着地让她亲自画,她越是觉着有古怪。
正在此时,忽闻远处一阵骚乱。陆听溪发现那是谢思言要引皇帝去的方向,当即往那边去。沈惟钦随后亦跟上。
陆听溪赶到时,已是围了一堵人墙。做寻常打扮的咸宁帝立在中间,盯着地上瑟缩着喊冤的常望。常望大抵知晓咸宁帝不欲暴露身份,一时惶急,倒是只会口称冤枉。
陆听溪瞧见常望身边另跪着个妖娆女子,觉着这大概就是与常望相好的风尘女子了。那么这件事差不多就算成了,原来谢思言另留了一手,没有沈惟钦也能将后头的计划继续下去,竟不早说,早知道她就不承认诓了沈惟钦的事了。
不多时,常义闻讯赶来,自道教子无方,再三请罪。咸宁帝深觉常家人不争气,面色难看至极。他命随行的锦衣卫将常家父子暂且带下去,几个锦衣卫才走,过往行人中竟有两人倏而暴起,分别从随身褡裢里掏出一把鸟铳,奔着咸宁帝身后的沈惟钦疾冲而去。
咸宁帝安逸已久,哪见过这等阵仗,大呼护驾。灯市上人丛稠密,众人惊恐乱窜,此处道窄,混乱中,咸宁帝竟一时无法脱身。
沈惟钦与其中一名刺客缠斗一处,另一刺客趁机端起鸟铳瞄准。沈惟钦四处挪移,与咸宁帝相去不远,咸宁帝惊骇发现自己竟在鸟铳射程之内,吓得面色惨白。就在对方将扣动发机的刹那,一个人影迅疾飞跃而来,将咸宁帝一把按倒在地,自己以身相护。
咸宁帝定睛一看,这人竟是谢思言。
那刺客冲来,谢思言飞快推开咸宁帝。借着谢思言翻身站起的空当,刺客这回改为朝碍事的咸宁帝瞄准。
谢思言奋不顾身挡在咸宁帝身前,刺客扣动了发机。
“嘭”的一声巨响。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巨响爆出的刹那, 人潮中尖叫铺天盖地。
咸宁帝继统多年, 自认胆大心狠, 但在听见那一声巨响时,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虽然谢思言的身量足够高, 已经完全遮挡住了他, 但清楚地知道黑洞洞的鸟铳口正对着他,仍是生出一种濒临死亡的巨大惊怖。
陆听溪早在常家父子被带下去之后就被陆听芝拉到了人墙外头。变故太快,等发现有刺客, 往那边赶, 未行几步,就听到了那一声巨响。既有人高呼刺客手中有火铳, 那么那一声应当是铅弹出膛的声音, 但为何动静那么大?
众人惊恐望向谢思言,谢思言还好端端立着。两个刺客已趁乱跑了, 地上散落一地鸟铳残骸。谢思言上前查看一番,回身对咸宁帝道:“陛下, 那把鸟铳炸膛了。”
咸宁帝惊魂未定,强稳心神, 命人全城缉拿刺客, 又命人将那些鸟铳的残骸带回去,匆匆钻入轿中,带着一干人等作速回宫。
他回宫更了衣, 又喝了一盏参茶, 这才缓过来些许, 命人将谢思言与沈惟钦带来。
二人到后,沈惟钦施了礼就开始请罪:“惟钦万死!惟钦累得伯祖父置身险地,若伯祖父此番有何闪失,惟钦纵死千次万次也难赎其罪!可恨惟钦其时自顾不暇,又被那贼人缠得脱不开身,否则无论如何都是要赶去护伯祖父周全的……”言罢,惊惶伏地。
咸宁帝沉容看他。
此番是沈惟钦撺掇他出宫微服观民情与民同乐的,如今出了这等事,沈惟钦的确可疑,那刺客虽是冲着沈惟钦去的,但后来到底是将矛头转向了他,难保真正的目标不是他。
但他转念又想,沈惟钦若真想对他不利,为何要自己亲自引他呢,这岂非徒然惹疑?沈惟钦好歹是楚王的孙儿,不会干这等蠢事。况且,而今楚王府也尚未到能与朝廷抗衡的地步,不会冒这个大险。
他又看向谢思言。
谢思言道:“此事蹊跷,陛下定要彻查。”
“今次多亏了谢卿,却不知谢卿今晚是出来做甚的,如何来得这番巧合?”
“陛下明鉴,臣自得了陛下与臣的那对天竺鼠后,不胜惶恐,深觉当好生养着。臣这几日都在翻查古书,找寻护养之法,前日终于找出了些眉目,就想趁着今日上元百货齐全,来凑齐天竺鼠的日常嚼用。不想半道正遇着陛下遇险。”
平铺直叙,既不赘言解释,也不夸功。
咸宁帝面色几变,心中波澜翻覆。
谢思言出现得太快太巧,他不可能不起疑,但若说这是谢思言策划的,也说不通,他是国公府世子,登科一年已是正五品的郎中,本就是前途无量的,何必急在这一时,以护驾揽功,暴露的风险过大,这根本不合常理。何况此事又牵扯出钟氏,若是谢思言筹划,岂非过于明显,一个能送出那等正旦节礼的人,怎会做这等不审慎的事。
咸宁帝辞色渐缓。
凑巧不表示就不是真的,他大抵是疑心病太重了。
咸宁帝轻叹:“朕身边那几个老臣,一见变生不测,俱是呼喝着护卫们护驾,自己躲得远远的,也只有谢卿,舍身相救,朕深感慰,定大加褒奖。”又转向沈惟钦,见他眼角微红,忖着约莫是吓的,暗暗摇头。
沈惟钦到底还年轻,若非楚王按着他的头让他练了些防身的本事,当时怕要殒命当场,眼下大抵也是担心连累楚王府,哪有不忧惧的。
咸宁帝摆手:“你们今番也受惊不小,好好的一个上元佳节,竟成了这般光景。都回去歇着吧。”
谢思言又确认了咸宁帝未曾受伤,这才退了出去。
两人从东华门出宫,又回到了先前的灯市。陆听溪看人吹糖人看了半日,见谢思言回返,忙上前问他安否。方此刻,一阵人声由远及近,陆听溪辨出了个熟悉的声音,回头一望,对上了陆听芊焦急的脸。
陆听芊顾不得行礼,到得近前径问一旁的沈惟钦可曾伤着。
“妾身适才也在附近,听闻这边出了事,赶到时正瞧见世孙这边的小厮,问了方知是有人刺杀世孙……世孙可曾伤着?”陆听芊面上难掩紧张焦灼之色。
陆听溪默默看了眼旁侧立着的吴詹。吴詹便是咸宁帝给陆听芊指的那个安庆伯家的子弟,陆听芊如今的丈夫。自打陆听芊近前慰问沈惟钦,吴詹就似乎手脚不知往哪里放,沉默低头,极是不自在的模样。
他站在灿灿灯海里,一阵劲风来,衣角扬起,斜刺里飞来一物,从他头上轻擦而过。陆听溪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盏仿油菜的灯笼,绿油油的荧光在一众杂色花灯里,显得格外惹眼。
沈惟钦淡淡斜乜陆听芊一眼。
这女人又是急问他安危,又是口称什么瞧见了他的小厮,无处不在彰显自己与他的熟稔,又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众人,她曾跟他议过亲。可实质上,他跟她又有何情分可言,当初的赐婚本就是阴差阳错造就的。但如今陆听芊这架势,倒好似他们是劳燕分飞后终得重逢的苦命鸳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