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老太陪着笑连声答应,接着小道童咣当一声将门关上。听到脚步声走远,白发老太才患得患失的对牛老太说:“没办法,这悠然道长就是这么个脾气,你别在意。”
“哪能呢?您先前就说了,越是这样的人越有本事的。”
牛老太勉强笑了笑,悲伤之余又多了几分担心,害怕最终道长不答应,白白空跑一趟。
终于又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院门吱呀一声打开,除了先前的小道童之外,还有一个飘着三缕长髯的中年道人,耷拉着眼皮,手里拿了个拂尘,踱着方步出了大门,说道:“要请贫道去做法事吗?”
白发老太赶紧赔笑点头说:“道长,我是牛家村的,你的远方堂姐,你还记得我不?”说罢侧着脸,让淡淡的月色能够更清晰地把自己一张老脸照清楚。
悠然道长瞟了一眼,点头说道:“我认的,若不是你引荐的,我也就不会把修行搁下,出来揽这件事了。”
白发老太一听,顿时大喜,觉得很有面子,同时又有些歉意,一个劲赔不是。牛老太更是感激,心想,还真是巧了,刚好自己邻居里有这样的人在。牛老太赶紧把腋下夹着的那匹布递了过去,又把那只芦花鸡也递了过去。
悠然道长微微点头说:“你到懂门道。——这芦花鸡是顶替你孙儿的命,让他先到阴曹地府给他报个到。按理说,死于非命的孩子必须在一个时辰之内赶到阴曹地府报到,不然他就没办法轮回,会尸变,会成为孤魂野鬼,总是在你家闹个不停的。这匹布也是有用处的。这些东西我都不会要你的,做完法之后你把他们带走。”
牛老太本来还想说把东西都留在道观的,可是听到对方语气中没有半点可以讨价还价的余地,顿时不敢再说,只是点头答应。
牛老太提着装着芦花鸡的袋子,腋下夹着那匹布,跟着白发老太与悠然道长走向三清大殿,小道童手里提着个灯笼,光线昏暗,只能照在脚下的一小块地方。道观的屋檐和房前屋后高高低低的树木,在月色中勾勒出怪异的剪影,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跟着悠然道长来到三清大殿,也不知道是这道观里就他师徒两人,还是因为其他人睡了没有起来。偌大的道观很是安静,除了远处近处传来的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可怕鸣叫之外,便只有脚下的脚步声。
到了大殿里,小道童赶紧将供桌上的红烛都点燃了,大殿之上才多了几分光亮。
牛老太抬头望向大殿上的三清上人塑像,她以前也时常去道观上香的,不过都是去的村子附近的小道观,这里还没来过,觉得这神像格外高大威武,只是看不清真面目。此刻见这神像,在黑暗之中更多了几分威仪,顿时便有跪下磕头的冲动。
小道士从她的手中接过装着芦花鸡袋子,把鸡取了出来。
芦花鸡发出咯咯的叫声,很清脆,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小道士毫不怜惜的将芦花鸡直接扔到了供桌下面,然后又接过了那布匹,展开之后,铺在了供桌前的地上。铺了好个来回,供桌前的地面都被这匹覆盖了。
悠然道长默默的看着小道童做完这一切,这才走上前,将手中拂尘一抖,斜靠在臂弯之上,抬手拱手为礼,一躬到底,恭恭敬敬地开始吟诵经文。
这经文极其拗口,而且听不清楚,速度又极快,中间没有停顿的,诵经声如波涛般在牛老太的脑中回荡,使得她更觉诡异。
念完之后小道童取来了一个大铜鼎放在了供桌前那匹绢布铺的地上,然后把芦花鸡从供桌下提过来递给了悠然道长。
道长接过那只鸡,将鸡头反转过来夹在两只翅膀之间,露出了它的脖子,伸手扯掉了上面的几根鸡毛,嘴里不时的念诵着经文,然后突然抬起手指,手指上竟然有白色的气息萦绕,指甲也变得通体透明,好像薄薄的刀刃似的。
他将指甲贴在芦花鸡的脖子上轻轻一挥,鸡脖子立即裂开一道口子,鲜血哗哗往外涌,鸡的身子也开始抽搐。悠然道长抓住芦花鸡两只脚,将芦花鸡倒提起来,对准巨大铜鼎口子,让血尽数流进铜鼎之中。
一旁的牛老太稍稍舒了口气,她还担心悠然道长将那些鸡血全都洒在地上铺着的新布上,那样的话,这上好的新布可就毁了。现在只不过是道长在上面走了几步,踩脏一点而已,无所谓,只要不弄上血就没什么大问题。
芦花鸡的血全都流光之后,道长这才将那鸡一甩,啪的一声扔出老远,摔在青石板上,滑出一段距离,昏暗灯光照耀下,暗红色的划痕触目惊心。
接着,悠然道长端着铜鼎,走到香案之前,恭恭敬敬举过头顶,放在了供桌之上,退后两步,撩衣袍跪倒,三拜九叩,口中念念有词,说的却没一人能听懂。
老道拜倒之际,小道童也跟着跪倒,不停磕头,同时朝着两个老太太不停示意她们跪倒。
两人随即跟着跪在地上磕头,就听着咚咚脑袋撞击青石板地面的声音。
磕完头,一切归于平静。
悠然道长起身对牛老太说:“我已经做了法事,用芦花鸡替代了你孙儿的魂魄到阴曹地府先去报到,替你孙子占一个轮回的位置。等到他真正魂魄到阴曹地府时不至于因为横死魂无所归而得不到轮回。”
牛老太连声感谢。
悠然道长将桃木剑背在后背,袖袍一拂,迈步往外就走,道:“这事不能耽搁,芦花鸡也只能挨得一时半刻,过了时辰还是不济,咱们须得马上赶去,让孩子早日入土为安。”
悠然道长快步出了道观,钻进牛车的车篷。小道童也爬上了车,同样钻进了车棚里。
牛老太坐在车辕另一侧,让白发老太跟她挤着坐。但白发老太眼见车辕小,两人坐不下了,更不能钻进车棚挤着悠然道长和小道童,于是便一屁股坐在车棚后面放脚踏板的横梁上。要是在白日里坐这里是会吃土的,因为车后面尘土飞扬,卷起一身土。好在现在是夜晚,没有烈日暴晒,情况会好得多。
都上车之后,牛车飞驰着往山下而去。
牛老太望着夜色中不断往后移走的景色,天空中缓缓移动的璀璨星月,只觉得心中一片宁静,浑然忘却了心中的悲伤。
后半夜,牛车拖着悠然道长和小道童来到了村里。夜深人静,偶尔传来犬吠之声。
他们在静谧的夜色笼罩之下,来到了牛老太家院子前。牛车终于缓缓停下,几个人各自跳下牛车,站在那儿,立时被天空中满满的一轮硕大的月亮所惊叹,都望着月亮出神。
悠然道长叹了口气,两手背在身后,迈步往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数十个帮忙的邻居还守在院子中,悠然道长径直迈步入内,似乎院子里的人本就不存在似的,径直来到了里间大堂之上牛牛尸体旁。
牛爷爷赶紧起身施礼。牛奶奶在他身边说:“这位是净月道观的悠然道长,道法高深,不贪钱财,没提做法事费用的话。我拿去的一只芦花鸡和一匹布他也都没有要,做了法事就还给我了。”
牛爷爷崇敬之情油然而生,频频点头,对牛老太说:“一定要好生招呼,人家不说要钱,不等于真的不要钱,咱们可不能不会做人。”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牛牛尸体放在一块门板上,用一块白布盖着。悠然道长绕着尸体转了一圈,从怀里掏出追魂铃,当朗朗摇了起来,右手从后背抽出桃木剑,不停在空中虚劈。很快,剑上殷红一片。
悠然道长沉声道:“不好,你们孙儿已经被厉鬼盯上了,要带他到万劫不复的地方去,无法转世投胎,刚才我已经斩杀了几只,但是房前屋后,包括村子里的各路野鬼都在盯着你们孙子啊。”
牛爷爷和牛老太大吃一惊,急声问该怎么办。
悠然道长说:“立刻将孩子掩埋,且不要用棺材,直接埋在土中,要选一块极阴之地,才能够掩饰住他身上的气息。我先前已经让芦花鸡的魂魄前去阴曹地府替他报道了,所以等着满头七之后,他便可以投胎转世了。”
牛氏夫妻点头跟鸡啄米似的。
悠然道长接着道:“你们去把孩子用一块布裹着,用门板抬着跟在我身后,我们去找极阴之地。你们带上锄头,其他人能不参加就不要参加,人多不是好事。”
牛老太赶紧答应,央求四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帮忙,他们俩则拿了把锄头和铁锹跟在后面。悠然道长带着小道童,摇着招魂铃,手提桃木剑,踱着方步走出了院子,径直往村口走。
远处不少看热闹的村民跟着,但是很快就被牛老太劝阻了,只是远远瞧着他们往村外走。
出到村外,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小道童手里提着的灯笼,昏暗的灯光摇摇晃晃的。
道长一边走一边四下观瞧,越走越远,好半晌,他才指着一处阴暗的小溪边道:“就这里了,这是你们整个村子最阴的所在,尸体只有埋藏在这,才能避免尸变,被那些恶鬼带走。”
接着划定了一块区域,让随行年轻人用锄头挖一个深坑。
牛老太道:“不用棺材,至少要用草席裹一下吧?”
悠然道长摇头说:“不需要,而且要把身上衣服全部扒掉,光着身子埋到土里,才能够让他身体与极阴之地融合,才能迅速的掩盖住他的气息,免得被恶鬼找到。”
两人当然不敢反对,把牛牛身上的衣服都扒了,把尸体放到了深坑里,用土掩埋,做个小土丘,上面插根木棍做标记。
尸体埋好之后,悠然道长绕着坟丘,摇着招魂铃,挥舞着桃木剑,念念有词。
做了半天法事,这才满头大汗的长舒一口气,说道:“成了,不用担心了。”
牛牛的爷爷奶奶又坐在坟边哭了好一会儿,在白发老太等人的劝慰之下,这才起身返回村里,回到自家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