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少年人只是若有所思,瘦削而干净的掌心触碰着树木,面容清贵中带着病意。
他不会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就连神情也叫人猜不出真实的想法,秦氏的面容木然空白,就像是个严丝合缝组装出的木偶。
这么大的事情,先皇后使了许多手段也没得到,而主上即便年少,却极其多疑缜密,绝不会容许旁人听了去,故而才亲身而来。
过了半晌,尊贵的少年审视着脚下的细作女人,抚了抚手上的玉扳指,隐隐弯了唇线,若有所指平和道:“红玉,往后哄孩子入眠,可要仔细些。”
秦氏心间一颤,却稳住了心神,一字一顿木然道:“若是主上愿意,奴婢愿将这个孩子献祭给神灵,来祈得您一帆风顺。”似乎孩子对于她,一点也不重要。
年轻的少年很鲜有的笑了笑,温和缓慢地拒绝道:“不需要。”
她听见奚娴爬在床边,那一声很天真细弱的叫声。
“娘啊,娴娴好困呀……”
下一瞬的时候,奚娴已经见不到那个仿佛在黑暗中的少年了。
小女孩困惑地眨了眨眼,眼皮酸得睁不开,却见母亲在月色下走来,很少有地严厉教育她:“怎么还不去睡?更深露重,着凉了可怎么好?”
奚娴委屈地闭上眼,却见母亲已经隔着窗台,轻柔抱住了她。
秦氏的声音还是那样婉约似水,在黑夜中却似乎像是一条冰冷又没骨头的蛇:“你要乖一些,不要叫母亲担心。”
……
秦氏,或是红玉,她大体死也想不到,那时瘦削而心思缜密的少年主上,会在很多年后爱上她的女儿。
她女儿的出生,都并不单纯,甚至可以说是得到某个秘密的关键之处,所以她才会怀上奚娴。
奚娴就像是应运而生的一样器皿,并不是因为爱或是巧合,只是因为客观而冷血的算计,才诞生的小生命。
对于她的到来,先皇后只是叫红玉照顾好这个孩子,因为她是无辜的,太子却在奚娴小时候下达命令,若红玉不能保守秘密,让奚娴察觉了太多,便杀了这孩子。
如果红玉动不了手,会有别人动手,结果都是一样的。
可是,最后爱上奚娴的人也是他。
甚至如今把这个小姑娘捧在手心里,一点也不舍得伤害,任由她作天作地的男人,也是他。
红玉有时候不太能理解男人的心思,那么冷酷而严苛,对着温软娇气的小动物,却会生出从未有过的怜惜。
他那时不是没动过杀心,甚至想开杀戒,可是太子没有选择那样做,所以他得到了一个真正的秘密。
奚正擎真是个狡猾的傻子。
现在那个老男人,还不是被她掌控得牢牢的,大多数时候畏她如蛇蝎,但人前还是不得不装出一副大老爷的模样呢,就连正妻都不敢续弦。
秦氏对于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多少成就感。
她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那样,那些深宅大院里的娇贵妇人,或是锦衣玉食的少爷老爷,她随手便能杀掉,可是如果没有这么做,绝不是因为贪恋甚么。
只是主人不允许而已。
……
奚娴站在庭院里,披着厚实朴素的披风,乌黑的发丝挽得随意而凌乱,一张小脸素白而清冷,似乎把之前的所有事情全都尽皆丢弃了似的。
秦姨娘有些难以置信,这样的事情竟会发生在她的女儿身上。
她不能接受女儿和主上在一起,那也不代表她能够接受女儿想出家当尼姑。
她这些日子日也期盼,只希望娴娴能够懂事,更不要妄想不该想的事。
主上的女人不是那么好做的,更何况奚娴出身奚氏一族,那就更不好做了。
秦氏只盼着娴娴能平稳安定的过一辈子,只是却没想到,女儿比她想的更多些,竟然连“母亲”和弟弟都不要了,这实在是叫人咂舌震惊。
奚娴还是没有什么分别,只是看上去像是长大了一些。
她邀请姨娘进去品茗。
白烟汩汩地从壶口中冒出,奚娴隔着一点轻薄的烟絮,打量着她的生母。
姨娘看上去比从前要好多了,不再憔悴而忧虑,小心翼翼,反倒是多了几分贵妇人的雍容之感,更重要的是,姨娘看上去不像是随时都会战战兢兢的模样了。
这令奚娴觉得很满意,至少即便她离开了,姨娘还是会坚强一些的。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宿命,所以她想要离开的决定,是不会因为姨娘而改变的,就如从前老太太拿姨娘和弟弟的前途威胁她,她也一样无动于衷一般。
自己的路,只能自己走。
可是意想不到的是,秦氏并没有说出阻止的话,只是很委婉的劝说。
姨娘温婉和煦道:“娴娴,你真的决定了么?能与娘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又对将来有什么打算,那也好叫娘亲安心。”
奚娴给姨娘倒了一盏茶,低垂着眉眼道:“我想要出家,嫡姐允诺我,若我开春还坚持,便让我剃度。”
姨娘叹息道:“你想要离开这里,是因为经历了甚么事体么?姨娘还是弄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
奚娴没法说出口,只是摇头道:“我不想嫁人了,也不想要华服美食,金银珠宝,只想要过最清净的日子。”
“您大概不知道我罢,我想要的太多了,不能完全占有的话,我会疯掉的,所以很多事情,宁可眼不能见,心境平和。”
秦氏几乎震惊到无言以对,她亦很少有这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