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1 / 2)

尉迟宝琪还不及想完,就被房遗直一记凌厉的目光瞧得后脊背冷飕飕。

尉迟宝琪脑子冷静下来了,觉得自己想太多,凭公主的为人,怎么都不可能是他所想那般。果然他脑子太脏,想谁都脏,他忏悔!

尉迟宝琪抿着嘴巴,低头认真反省。

张顺心是所有人中最惊讶不解的人,“这为何要剥他的衣服?”

“自然是看他的身体。”李明达道。

“这不是冒犯么。”张顺心失言叹道。

田邯缮喷火的眼直直射向张顺心,很想把这厮撕烂了扔出去喂狗,而且他每次一张嘴都会增加他这个冲动。

“你给弄清楚你的身份,在场的诸位皆是,只有你们冒犯公主的份儿,却没有公主冒犯你们的说法!”田邯缮发狠道。

“公主之命,凌云会从。”张凌云磕头一下,便垂首宽衣解带。

待他脱掉上衣之后,众人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一道道细长清晰的疤痕,像很多条虫子,爬满了他的背。

“这是……鞭痕?”尉迟宝琪迟疑问。

房遗直点头,定睛看着张凌云,“你父亲打得?”

张凌云表情哀默又沉重,因他隐藏的秘密被迫不得不现于众人眼下,有些认命得无声点头。

男孩的后背,只有成人两个巴掌宽,全都被鞭痕覆盖,几乎没有一块好的皮肤。鞭痕深浅不一,是因为并不在同一时期造成。凸起比较明显的鞭痕是新伤,叠在旧痕之上。新伤口看起来结痂刚脱落,颜色比周围的皮肤浅一些,该是上个月才有的。

大家都被张凌云背后触目惊心的疤痕惊得默然。

张凌云漠着一张脸,木着一张脸不吭声,只是把头低得更深了。

张顺心半张着嘴看着张凌云的后背,拼命地挪动身子,想要伸手去摸,又把手缩了回来,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怎么会这样,这都是大哥打你的?”张顺心急得伸长脖子,意欲凑得更近一些,十分关切地问张凌云。

张凌云转动眸子,长长浓密的睫毛都跟着颤抖起来。张顺心再问,张凌云就掉了眼泪,却还是不说。

“你这孩子,我问你话呢,这是你父亲打的么?”张顺心音量提高。

张凌云忽然斜眸看他:“不是他,是他们。问这些却有什么用,难不成二叔还想救我?却晚了,人都死了。不死的时候,你也不在。”

张顺心抽搐嘴角,本想说张凌云无礼,但看他后背的伤,他闭嘴忍下了。

“怪二叔,没有早回来,知道你这样被打,我就是冒死也该回来。”

“冒死?”李明达狐疑地看张顺心。

张顺心一下就被戳到了软肋,不得不认道:“当初我之所以离家,便是因为受够了父母的责骂,偷逃了出去。”

张顺心说罢,犹豫了下,才撸起袖子,给大家看他胳膊上的伤痕,“其它的已经淡的快没有了,只这一道最深。当年因我读书不济,有次父亲气急了,把杯子摔了,用瓷片在我胳膊上划了一道。他跟我说,没有读不好的书,只有不够用心的学生。还骂我不务正业,就知道在厨房打转,给他丢人。”

张凌云听到此话,睫毛颤了又颤,转眸去看张顺心的胳膊,就仿佛看到了自己。

“我那时候二十四,已经彻底对这个家失望了,不想再留下去。后来是大哥助我逃跑,把他攒下的钱也都给了我。这么多年我其实一直很想回来看他,但一想到老父就怕。还是去年底的时候,我才辗转得知父亲已经死了三年了,后来我才敢给大哥去信,却没料到我再得消息已是他的死讯。他当年冒死解救我,这份儿情我定要还报,所以当我看到管家在信中告知我兄嫂为中毒枉死之后,我气急,发誓一定要为兄嫂鸣冤。我真没想到,大哥他父亲当年一样,也会对孩子……这般残忍。”

张顺心眼含着泪花,十分不忍心地去看张凌云身上的伤口。

“我这算不得什么,还算少的,不值得你可怜。可怜的是我大哥,他脑子比我笨些,学东西慢,又因为是长子,父亲对他格外苛责。与张家来往近一些的亲朋好友,只以为大哥的死,不过是父亲怒极,偶尔惩罚太过所致。其实并不是,那时候若也有人扒了大哥身上的衣服,看到的情景可比我身上的精彩多了。”张凌云冷笑一声,转头看向李明达、李崇义等人,“也多亏了父亲,练就了我而今不畏不惧的性子。有什么好怕呢,对于我来说,死反而是一种解脱,比活着更好。连死都不怕了,你们说这世间还有什么能让我心中有畏?”

众人张凌云叙事的口气,根本不像是从一个八岁孩子的嘴里说出来的。想必他一定是经历了很多挣扎,所以成熟的比别人早。也因哀莫大于心死,对活着没什么念想,也便什么都淡然不怕了。

“先前还当你是个与众不同的,所以才有此应变仪态,原来竟是厌世,早就不想活了。”尉迟宝琪唏嘘感慨。

“多亏父亲的教导,所有典籍我都能倒背如流,个中道理我都熟记于心,虽然都是因怕挨打强记而已,但也有些用处,至少让我明白了人活着最多也不过如此,再不会有什么趣了。

我从来都不曾懂,他们为什么非要这么逼着我们!我做了大官给他们长脸又如何,人终将是奔向死路,俩眼一闭他们能带去什么!就瞧他们现在,除了化作一滩烂泥,还能有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在活着的时候,对我们好点!”张凌云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竭力吼,似乎打算要用尽他整个生命。

张凌云的话正中了张顺心的酸楚,他叹了一口气,“当初我离家,日子过得再苦,也从不觉得后悔,只要一想到曾经的经历,再对比自己的现况,反而会松口气,觉得十分庆幸。”

“二叔的确幸运,叫人羡慕。”张凌云眼睛里微微闪烁出光亮。

“可我怎么都没想到,当初和我同仇敌忾,帮我逃跑的大哥竟然会对你们下手,就如当初父母对我们那般。”张顺心闭了眼,眼泪还是不停地往下掉。他想了想,又笑起来,也不知是觉得自己好笑,还是觉得他父母或是兄长可笑。

“这有什么新鲜,一代传一代,家风如此。”张凌云淡漠叹一句,然后看着张顺心,“所以我和妹妹都发誓过了,以后不成婚,就这么孤老终死,免得再去祸害下一辈。”

“你这什么话,你们还小,以后好好地,长大了就如常人那般生活就是。”张顺心忙安慰他们。

张凌云看眼张顺心,对其所言不答应也不否认。或许这种事,对他来说,已经是无望了。

静了许久之后,张凌云才缓缓扯起嘴角,露出一抹惨笑,“倒愿如此,但只怕晚了。”

狄仁杰打个激灵,立刻问张凌云:“真是你杀了你父母?”

“不错,用碾碎的相思子,和在了我父母的粥里。”张凌云回看狄仁杰,倒坦然认了。

众人意料之中,又觉得几分可悲。

李崇义叹口气,挥手让文书记录,再让张凌云好生交代作案经过。

“却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恨透了他们,原因你们也看到了,我受不住屈辱殴打,不念父母养育之情,只为了要解脱。我从医书上看到相思豆子可致命,就磨碎了,下到那晚我父母所喝粥的里。

相思子毒发要等几个时辰,他们该是在夜里发作,喘不过气来,最后就死了。死后我不想事情张扬,就命管家收殓下葬,却没料到会冒出个二叔添麻烦。管家也是个嘴巴长的,非多嘴把此事泄露出去。弄得二叔折腾来这么多贵人来查案。

既说是季知远,我自然就推到季知远身上。但我心里却是不想伤害无辜,遂还是希望息事宁人,就此作罢。”张凌云很痛快地交代了经过。

李崇义听到此,松口气,有些高兴地看向李明达、房遗直他们。这桩案子总算破了,找到了凶手,那他回头也可跟众多关注此案子的百姓有个交代了。不过这子杀父的事,倒真是骇人,估计此案会在晋地引起一段时间的议论了。

“真的是你。”狄仁杰喃喃,他眼睛里没有愤怒,却也不敢有怜悯。像张凌云这样好强的孩子,只怕也不屑于接受大家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