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书呢?”李明达问。
张凌云:“什么?”
“你说看医书上所写,那本医书呢?在你书房么?”李明达问。
张凌云愣了下,“或许吧,看完就忘了,不记得在哪里。”
“可是这本。”
李明达说罢,田邯缮当即从怀里掏出一本医书来,将书内讲述相思子那一页展开给张凌云。
张凌云惊讶了下,有些茫然地看着李明达,“你们从哪里找到的?”
“还有这东西。”
李明达喊了一声,就有一侍卫抬着一块石板进来,石板上还放着一块石头,石头的形状与杵类似,“柄”虽没有那么光滑,却也可拿,另一头为圆面,相对光滑,可以研磨东西。
田邯缮又将一包荷叶裹着的东西捧在手里。
“这是什么?”张凌云疑惑地看着这两块石头,有点不解。
田邯缮把荷叶打开,里面包着一坨土,拨弄一下,就可看到土里头搀着一些小颗粒,用手捻一下,除掉颗粒表面的灰土,鲜艳的红色就露了出来。
张飞雪早已经被田邯缮放到地上,被碧云牵着手。此刻张飞雪看到那俩块石头,就畏怕地越来越往后面靠。若非碧云拉着她,她大概会立刻找个耗子洞藏起来。
张凌云看眼张飞雪,立刻激动地跟李明达道:“啊,我想起来,这是我磨相思子的石头!你们不要吓飞雪,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被张刺史寄予厚望,整日读书背诵典籍,习字作诗,这些东西已然没有足够的精力应付,还会有额外的心情看医书?再者,这医书是在你妹妹的房中找到,研磨相思子的石头也是在她的院中找到。若真如你所言,你妹妹不知情,看你的样子你也不想牵连妹妹。那你当初又何必费周折,偏偏把这些东西拿到你妹妹的房前弄?”李明达一边观察张凌云,一边质问他到。
“碰、碰巧了而已,当时着急!”张凌云磕巴了一下,为了不表现自己心虚,后几个字故意提高音量,显得有几分‘底气十足’。
“我听说你们张家不仅对儿子要求严格,对女儿也要求内有秀才,琴棋书画之外,还要学些调理身子的小方子,以备将来出嫁后,可在夫家服侍体贴,扬贤德之名,以给娘家长脸。”
张凌云白了脸,“公主从何知道这些。”
“刺史府下人众多,你以为你几声喝令,就真的可以令他们缄口不言?你毕竟还是个孩子,威力不足。”李明达说罢,转头看向已经完全躲在碧云身后的张飞雪,轻声问她,“是你磨了相思豆,下在了粥里,对不对?”
张飞雪偏着头看李明达,见其并没有对自己撒火,反而很温柔,就没那么怕了,踌躇愧疚地点了点头。
“飞雪,不要乱认!”张凌云喊道,转即慌张地对李明达不停磕头,“是我,是我杀害了自己的父母,公主请不要错冤枉了我妹妹。求求您,求求您了。”
张凌云一下又一下磕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原本一直淡漠看轻一切的少年,在这时候越来越卑微起来,卑微得十分可怜。
“若我没猜错,你父母对她也有惩罚手段,该是女孩子身上不可留伤,所以就用了针,这也是她很怕针的缘故。”李明达蹲下身来,唤张飞雪过来。
张飞雪迟疑了下,便垂着脑袋,走到李明达跟前,然后很小声胆怯地跟李明达念着,不是她兄长的错。
“是飞雪,飞雪恨他们。针扎在身上好痛,好痛……飞雪听到医书上说相思子有毒,想起自己手里有一串,磨了,趁晚饭请安的时候撒进粥里。第二天他们毒发,人死了,我好怕,才把事情告诉二哥。二哥为了护我,才草草下葬了他们。”张飞雪磕磕巴巴交代道。
“飞雪——”张凌云难受地喊。
张顺心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件事竟然是自己五六岁的侄女所为。
“飞雪恨他们。”张飞雪又喃喃地重复一遍,然后愧疚地低下头
张顺心呆呆地看着这两个孩子,不知所措,他眼睛没眨,泪水却哗哗地往下滚。猛地,放声大哭,他双举胳膊,对李明达和李崇义大肆磕头,喊着:“草民不告了行不行,如果非要抓个人来惩处,求杀草民,杀了草民啊。兄嫂是我杀的,是我故意声东击西,贼喊说贼,你们抓我,抓我啊!”
张凌云斜眸看他,眼睛里多几分热度。但他心里却也清楚,这件事到这个地步,挽回不了什么了,全都已经被人查得清楚了,妹妹、他和二叔都难逃罪责。
“凶手伏案,动机查明,这下算是彻底清楚了。”李崇义又感慨一声。
李明达还蹲在张飞雪跟前,手拿着绢帕亲自为她拭泪。
张飞雪有些惶恐,她虽然只有五六岁的年纪,但也懂诸多礼仪,公主身份高贵,竟对她这样的杀人犯,亲切待她就如亲姐姐一般,让她激动地真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有今日这般,她就死了也值了。
“这——”李崇义见状就要问李明达为何如此,她何必对个杀人的丫头如此屈尊降贵,太令人费解了。他质疑的话才出口第一个字,就被房遗直碰了下胳膊,给制止住了。
尉迟宝琪等人也有此疑惑,不过他们都反应机敏,一眼瞧到房遗直的态度,再看公主那边全神贯注地和小丫头聊天,就明白此时此刻不好出言打扰。
李明达:“还有一处细节,我要和你问清楚,你跟我如实回答,好不好?”
张飞雪点了点头。
“相思子有毒,是你自己看书知道的,还是别人对你讲的?”李明达为张飞雪擦干眼泪后,摸了摸她的脸蛋,要她不要害怕,好好地说明当日的经过。
李明达从腰间取出一只玉镯,放到了张飞雪的手里,问她是否喜欢。张飞雪点头,又摇了摇头,觉得喜欢却不敢收。
李明达就把镯子轻轻地套在了张飞雪的手腕上。
“我送你的,以后不管去哪儿,只说这东西是我送的,就没人敢碰。若有人不服,你就报官,这是御赐之物,不可随意转赠,谁若是碰了你,害你的镯子碎了,官府必究。”李明达嘱咐道。
“飞雪有一处不懂,既然是御赐之物,不可转赠,那公主为何要赠与飞雪。公主少了这镯子,回头可怎么向圣人解释呢?”张飞雪忧心忡忡,反而忘了自己的处境,去担心李明达起来。
“我不一样,”李明达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比你幸运太多,有位好父亲,便是我犯了错,他也不舍得说我。况且我送你这镯子,却不是什么大事,他更不会说了。”
张飞雪眼中闪烁出浓浓地羡慕之情,日理万机的帝王都可如此爱女,她做刺史的父母为何要那样对她,难道她不是亲生的吗?
“二哥,我们真的是阿母阿耶亲生的孩子么?”张飞雪饱含希望地问。
张凌云苦笑着点了点头。他明白自己妹妹提出这样问题的缘故,如果说不是,那父母当初那般苛责对待他们,反倒是可以让他们心里能更好受一些。
张飞雪又哭了。
李明达再为她擦眼泪,拉着她坐下来,也叫张凌云等人起身。打发走了屋子里多余的闲杂人,只留下几个和善些的在此。李崇义就在被打发之列。
反正李崇义不理解公主为何要对一个手刃父母的杀人犯心生怜悯,如此有耐心,遂就和季知远去了西厢房。正好驿站的午饭剩了些凉拌肉还没用,他命人把他车里的好酒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