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动了她的逆鳞
夜风寒凉,弦月如钩。
慕容拓孑然一身立在凉亭中,夜风吹起他披散的墨发,露出那张惊为天人却愁容满面的俊脸。生平第一次,他失眠了。翻来覆去,甚至用了怡神香,仍无法安寝。满脑子都是那个臭丫头的样子,他的生命里还从未出现过如此失控的局面,想想就令人气愤!
然而今夜无眠的,何止他一人?
慕容锦抱着一架古琴跃入凉亭,在慕容拓的身侧坐下,美妙的乐章自指尖流泻而出,似冷月倾辉,似寒霜降临,似春雷滚滚,似大浪淘沙。一曲终了,他的鬓角已冷汗涔涔,眼底再无往日的温润,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勾心的戾气。
慕容拓愕然了片刻,挑眉一笑,化去眉宇间的寒霜:“大哥这曲《长相思》倒是别有一番韵味,仿佛将人心里的阴暗全给勾了出来。”
慕容锦双目远眺,若有所思道:“可惜了,我奏不出她的十分之一。她的琴音低沉时如鸣环佩,清脆优雅;高亢时若蛟龙出世、霸气横秋。她不仅将我心里的阴暗勾了出来,而且又完好地给塞了回去。最后,竟让我有种十分解气的感觉。你说,她是不是很特别?”
“大哥说的是桑柔?”慕容拓瞪大清澈无瑕的眸子。
慕容锦深邃的翦瞳中闪过一丝暗光,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抚过琴弦:“在今晚之前,我也认为是她。”
桑楚沐归家就在这几日了,定国公府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加上年关将至,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个个红色的八角玲珑灯被挂在廊下,远远望去,似一颗颗晶莹透亮的糖葫芦。
桑玄夜站在梯子上,从桑玥手中接过灯笼,挨个挂在福寿院的屋檐下。院子里放了躺椅,滕氏手捧汤婆子,腿上盖了薄毯,看着桑玄夜挺拔的身姿和俊秀的脸,止不住地感叹:“玄夜刚来福寿院时才那么点,转眼都这么大了。瞧那模样俊的,跟他父亲年轻时一般无二,日后,定是个有福之人。”
老夫人的话似乎另有所指,莫不是……大姨娘压住心底的狂喜,笑着附和道:“老夫人亲自养大的孩子,哪能没福?”
滕氏从刘妈妈手中接过茶茗了一口,继续看孙子和孙女挂灯笼。
“二小姐真是好手艺,灯笼上的景致画得栩栩如生,短期内画了那么多灯笼,怕是常常熬夜呢!可见她心里,是真敬重您这个祖母。”大姨娘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令廊下的桑玥也听到。
滕氏点点头,道:“她亲近我、亲近玄夜,这点倒是没的挑了。”
“可不是么?”大姨娘压低音量,小心翼翼道:“老夫人别怪婢子多嘴,二少爷常年在江南修习,几位小姐又甚少与大少爷来往,若非二小姐,他便是连个说体己话的人也没有。”
滕氏眉头一蹙:“韩珍教导出来的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玄夜是府里的长子,平日里又待弟弟妹妹们和善,她却硬是教唆着孩子们不与玄夜来往。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对玥儿多了几分喜欢。”
“祖母,最后一个灯笼,让二妹亲自挂上去吧!”桑玄夜回眸一笑,似桃李花开,春意盎然。
“好啊,扶着你妹妹,别让她摔着了。”滕氏和颜悦色道。
桑玥将灯笼递给丁香,准备去爬梯子,谁料桑玄夜直接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一侧的肩膀上,叹道:“二妹看着娇小,其实挺沉啊,也不知以后能不能找着婆家。”
滕氏听了顿觉好笑:“玥儿小着呢,倒是你,过了年该就十八岁了,这回让你父亲给你挑个好媳妇儿。”
挂好灯笼,桑玄夜将桑玥放下来,又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汗,转头对滕氏说:“祖母,我想先立业后成家,明年科考若能高中,再议亲事。我的妻子,不需要多么美丽,家世多么显赫,孝敬祖母、父亲和母亲,善待弟弟妹妹们就好。”
滕氏听得眼眶湿润,忍不住嗔了他一句:“傻孩子!”
出了福寿院,桑玄夜出去采办一些过年所用的礼品,大姨娘凑近桑玥,讨好一笑:“二小姐,老爷到家也就明、后两日了。”
桑玥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浓密而卷翘的睫毛眨了眨,如蝴蝶的羽翼在轻展,说不出的清纯灵动:“大姨娘和大哥待我如此之好,我无以回报,唯有替大姨娘和大哥在父亲面前美言几句。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说不定不用我帮忙,父亲也会去大姨娘的房里多走动的。”桑玥四下看了看,确定除了心腹丫鬟并无他人,小声道:“我听说母亲近段时间一直在服用药膳,怕是身子不爽。”
大姨娘一双媚眼秋波流转:“身子不爽?瞧大夫人那红光满面、体态丰腴的样子,会是身子不爽?”
桑玥杏眼圆瞪,一本正经道:“听说还是去庙里求了签的,连药材都是开过光的,你说母亲若非真是病得厉害,怎会如此大费周章跑到东郊的普陀寺去求方子?”为了探到长乐轩的消息,她可是下了血本。
“二小姐,你确定消息不假?普陀寺?”普陀寺最有名的便是送子观音,去那儿上香的十之八九是为子嗣绵延,她年轻时便与老夫人一块儿去过。难道大夫人是想中年再怀上一胎?
桑玥将大姨娘的神色尽收眼底,她相信,大姨娘已经听懂了她要表达的意思。其实大夫人怀孕与否,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她不过是卖个人情给大姨娘。再说了,有大姨娘牵制大夫人,五姨娘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日落西下,钟妈妈一脸焦急地在棠梨院门口徘徊,远远地瞅见桑玥带着丁香回来,急忙迈起小碎步迎了上去:“二小姐,大事不好了!”
桑玥神色一凛:“什么事?”
“五姨娘被大夫人抓起来了,茉莉一直躲在长乐轩门口听着,刚传回消息,这会子只怕已经在行刑了!”
她处处小心,步步为营,甚至刻意疏远五姨娘,不就是为了让她置身事外?可大夫人的怒火还是烧到了五姨娘的身上!
☆、第十九章 五姨娘的劫难
她慕然想起桑柔的话……难道她们此次要对于的人不是她,而是五姨娘?桑玥迈开步子往长乐轩而去,面色凝重:“母亲以什么理由抓的五姨娘?莲珠呢?”
“具体什么原因奴婢不清楚,莲珠不是去福寿院给二小姐送口信了么?二小姐没见着莲珠?”钟妈妈疑惑了。
“方才大姨娘与我絮话避在了假山后,怕是刚好错过了。”桑玥忽然停下脚步,拉住钟妈妈的手腕,沉声道:“我和丁香先去长乐轩,你派人去找莲珠,然后去外面请个大夫在五姨娘的院子候着。”
走近长乐轩,才发现门被人给堵死了。荷香一脸恣意地站在门口,谨防老夫人又突然冒了出来,杀大夫人一个措手不及。不过,老的没来,小的倒是来了。
桑玥今日穿着浅绿色缎面长袄,头发用绿色绸带轻轻束起,簪上几朵白玉珠花,远远望去,如一抹春绿袭冬,所过之处无不生机盎然。
她的脸上已褪去忿色,晶莹透亮的眸子在霞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嘴角挂着淡定优雅的笑容,倒是叫荷香看得心生惊艳,不过也就那么一瞬而已,只要一想起她是大小姐最讨厌的人,那种惊艳便烟消云散了。
“奴婢见过二小姐。”荷香简单行了一礼,“大夫人忙着呢,二小姐还是明日再来晨昏定省吧!”说完,她开始两眼望天,手里有意无意地玩弄着丝帕。
桑玥给丁香使了个眼色,丁香从怀中掏出一根碧玉海棠钗塞进荷香的帕子里,动作不大,门口的粗使婆子并未瞧见:“咱们都是下人,我就掏心窝子讲几句,老爷快回来了,这个节骨眼儿上犯不着得罪二小姐。老夫人为何将我和茉莉送去棠梨院,不就是希望老爷瞧着欢喜?再说了,二小姐进去之后,发生什么是主子间的事,与你我何干?”
荷香眼珠滴溜溜一转,她跟着夫人时日久了,自然瞧出了那钗绝非凡品。丁香的话不无道理,老爷一回府,二小姐的日子便会过得风生水起。最主要的是,大夫人只让她放风,没说一定不准小姐们进去。思及此处,她恣意开口:“二小姐,随奴婢进来吧。”
桑玥对荷香的怠慢视而不见,打蛇打七寸,逞口舌之快,犯得着么?
长乐轩的正厅,大夫人身穿紫色长袄,白色月裙,雍容华贵地端坐于主位上。发髻上赤金步摇的流苏一直垂至右耳,随着她一个颔首茗茶的动作而轻微晃动,流光溢彩。
而五姨娘,衣衫单薄,双手被上了夹棍,想必已经用过一轮刑了,衣袖下一片血肉模糊,整个人倒在地上,了无生机,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