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玥抬眸,自月光中瞧见了那一抹深蓝色的健硕身影。他一如既往地高贵华丽,温润如玉,只是那温润如玉的背后,似敛藏了一分锐利的锋芒。大概是征战沙场的缘故,原本白皙的肤色如今略显古铜,时刻散发着成熟的魅力,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微弯,清晰映着桑玥诧异无比的脸。
“桑玥。”三个多月了,终于能亲口叫出这两个字,他眼底的笑意加深,深邃得几乎将桑玥吸了进去。
桑玥乌黑的瞳仁微缩,眸光攒动,再见慕容锦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知为何,记忆飘飞到了冰天雪地中,她和慕容拓僵持不下,他前来解围,气质温柔似一块上好的暖玉:“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事后,又说她是聪明的孩子。
慕地,桑玥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扬起一抹清雅动人的笑:“世子这回又准备说我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她的笑很妩媚,似一朵娇颜的芙蓉;她的眸很清冷,像一汪千年冰泊。
慕容锦俊逸的面容一怔,她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迷人吗?他无法错开视线,温柔的目光落在她精致的脸上,仿佛一江春水缓缓淌过。他紧了紧握着的拳头,语气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以后,不要再对男子露出这样的笑。”
桑玥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慕容锦与从前到底不一样了,她话锋一转:“世子,你私自离开军营返京,不怕被扣上一顶谋逆的帽子?”有些事,不用桑楚沐说,她也知道。毕竟,石碑、寺庙的香火、鼠患、以及边关之事,都是她暗中设计的。
慕容锦俊逸的浓眉微挑,唇角勾起一个令人心安的弧度:“我来京城办点事,很快就离开。”
“关于你伤势的军报,又是怎么回事?”
“一点小伤。”
桑玥收回有些惊艳的目光,笑容浅浅:“世子果然一言九鼎。”
“没有,这次我吃了败仗纯属个人失误,并非为了配合你预言的日食之兆,所以,我依旧欠你一个要求。”
“是吗?”桑玥似在询问,又似在喃喃自语。
慕容锦行桑玥的身侧,一道暗影笼罩了她的视线,随之而来的,是慕容锦身上特有的男性气息和淡淡的清香,这样成熟俊美的男人,令世间女子几乎没什么招架之力。桑玥垂下长长的睫毛,不知想着什么,薄唇微微扬起。
慕容锦的下巴几乎要抵到她的头顶,那幽兰般的清韵缓缓飘入鼻尖,他有些恍惚、有些迷恋,但仍是竭力控制自己后退一步,摊开掌心,露出一支精致的镶金玉簪。簪顶点翠了一颗细小的东珠,莹润光泽,簪身用金线绕出柳条盘踞的形态,新颖别致。
桑玥不由失笑,别人送钗都是花卉百鸟,他却送刻画着柳条和镶嵌东珠的钗,这欲盖弥彰之意,不是太明显了么?
慕容锦很想拉过桑玥的手,将钗放入其中,想了想,还是忍住,上前一步,将发簪轻柔地插入她的发髻:“你的谋略和手段令人佩服,如果可以,希望我们一直是朋友。”
桑玥并没拒绝他这个有些不合时宜的举动,淡淡地笑了:“世子若想借机说服我缴械投降,我劝世子还是别白费心机。我将日食的消息传递给你,只不过希望你做做样子,你却非要以身涉险,被敌军所伤导致‘失踪’。你既安然无恙,不立刻回军营,而是冒着被杀头的危险跑回京城,然后跟我说你吃败仗是失误,并非为了应我的要求。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吗?世子,你这张柔情牌打得很好,不得不说,在你刚刚那句话出口之前,我的确心存感激,只可惜我讨厌一切有目的的行为,不管以何种方式。除非……是我自愿。”
慕容锦并不气恼,什么都瞒不过她,只是,她猜对了过程,并未猜准目的。他败兵的目的不纯,来看她的目的却是真的。可在她的心里,永远不信一个人会单纯地为她付出。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起码她不会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从没想过会让你感激我。我劝你,仅仅是觉得你作为一个闺阁女子,闲来无事做做女红,参加参加宴会比较好,有些人有些事你无法左右就算了,别跟着掺和。”这样,或许到时,还能救她一命。
桑玥明白他是好言相劝,只是她始终无法相信慕容锦回京只是单纯地要劝她远离朝堂之争,大概,她就是这么一个多疑的人吧。所以,他们也无法做朋友。
她素手轻抬,企图拔下头上的发簪还给他,却用力过猛,扯落了发带,顿时满头青丝像柔软的绸缎一般垂顺而下,落在了慕容锦因阻止她而探出的手臂上,微凉细滑的触感顺着他的手腕和指尖直达心底,引动一阵诡异的颤栗。
那张美丽的容颜半掩于青丝下,那般勾人心魄!
手臂微微颤抖,倏然,慕容锦转过身背对着桑玥:“把头发梳起来。”
桑玥忙绕着青丝,简单地束于脑后:“在我举报世子擅离军营之时,世子还是赶紧返回洛邑吧。”
“你不会。”
桑玥秀眉轻挑:“是吗?等着瞧吧,或许明天整个京城都流传着有人见过慕容世子的言论了。我可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打击摄政王府机会,提前告诉你,是希望你能有所应对,权当报答你这次的襄助之恩。至于事后你们摄政王府要如何瞒天过海、堵住群臣的嘴巴,我可不关心。”
慕容锦再次转身,一瞬不瞬地盯着桑玥清秀中透着妩媚的眉眼,突然得出一个结论:她是认真的!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找得到的。
“快一年了,你还是只小刺猬。”慕容锦微微笑着,忍不住抬手要去摸她的头,但那莹润的肌肤,曼妙的身姿,充满诱惑的红唇,无一不在提示在他,她不再是个孩子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后,慢慢落下,沉重地吐出一句:“记住,我还欠你一个要求。”转身没入夜色,背影有些寂寥,不知下次见面,又是何时?
……
这次日食的事件并未善了,百姓参拜石碑和在皇宫门口聚众示威时,不可避免地与御林军发生了冲突。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是御林军拔剑斩杀了数十名手无寸铁的百姓,这些百姓中有男子,有妇孺,甚至,还有尚未及笄和及冠的孩子。桑玥早料到慕容歆和慕容耀会借机大做文章,却不曾想为了激起民愤,他们连孩子也敢送去牺牲。
慕容宸瑞已然下令不得伤害百姓,御林军拔剑或许真的只是被迫。那些死在剑下的人全部都是碧洛的信徒,他们以为圣主牺牲为荣,坚信只要得圣令批准后牺牲的人便能从此脱离苦海,进入一个无病无灾的世界里得享永生,并且会与死去的亲人团聚。
有了这种执念,信徒们简直是排队送死。
虽然信徒的思想很愚昧,但不得不说,慕容耀的确想了个控制民心的好法子。
那些误伤百姓的御林军被押入天牢,择日处斩。但这并不足以平息民愤,大家对摄政王和太后的暴政怨声载道,叫骂连连。当然,桑玥并没有真的将慕容锦出现在京城的消息泄露出去。慕容宸瑞依旧认为慕容锦在洛邑的某个险阻之地,下令全力搜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在慕容锦失踪的这段时间,曹季恒暂代大将军之职,指挥洛邑的军队与北齐抗战,接连打了好几场胜仗,一时间,威望陡增。而曹季恒在洋洋自得的情况下,乘胜追击,大破北齐敌军,一举攻入北齐的境内,抢占了三座城池。
这一丰功伟绩传回京城时,兴起了轩然大波,大抵都是对曹季恒的歌颂和赞扬,有官员趁机请求为曹季恒封官加爵,谁料,噩耗传来,曹季恒在军中大肆庆功,饮酒作乐,敌军趁夜偷袭,不仅夺回了三座城池,而且攻入南越境内,烧杀抢掠,无所不用其极,并将曹季恒的头颅悬在了南越边关县城瓮城的城门口。
如此,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曹季恒纵然曾扬名立威,建功无数,终究抵不过临死前丢了城池的屈辱。
马革裹尸,葬于沙场,一代枭雄,从此英魂永驻。
慕容锦最终“负伤”回了军营,未等“伤势”痊愈便奋起作战,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南越将士士气大增,个个奋勇杀敌,短短两日便夺回瓮城,将北齐军士迅速赶出了南越,慕容锦再次站到了威望的顶端!
桑玥叹了口气,果然如她所料,曹季恒被慕容锦玩得渣都不剩下!像曹季恒这种莽夫,只需有人在他身边吹吹耳旁风,就会得意忘形,慕容锦是不在军营了,可那煽风点火的大把。大肆庆祝,饮酒作乐,曹季恒活该被人斩首!
好在丁山已升了小队长,即便曹季恒死了,他依旧能呆在军营,希望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吧。
随着曹季恒之死而引发的另外一个问题是:督军没了,朝廷唯有再派一人,桑玥怎么也没想到,这回,竟然是桑楚沐!
难怪慕容锦会说洛邑烽火烧临淄,临淄代表的是父亲,这一步棋,从慕容锦北上之前就布好了。而那晚,他又说有些人有些事她左右不了,别跟着掺和,大抵指的就是父亲北上。曹季恒的下场,是个警告!父亲只身前往洛邑,真不敢想象,将会有多凶险?
父亲一旦北上,慕容耀势必会命他杀掉慕容锦,而慕容锦受摄政王的嘱托,也会伺机消灭父亲!为什么会这样?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真的……避无可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