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2)

仿佛这句道歉真的很有趣一般,谢诩轻轻笑了,之后沉默许久,他才开口问她:“这么久,你可曾对我动过一刻真心?”

他的问话也是轻轻的,随时都可以被风吹散一般,好似用尽了全部心力,好似这人以往的强势劲已然消失殆尽,只是在奢求一个回答。

“没有,”几乎是下意识的,都不需一刻思虑,佑樘极快地答道。

马上,她又缓慢而沉重地重复了一遍,似是在加重确认的程度:“没有。”

玉佑樘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补充道:“至于那晚,只是为了偿还你对我这几年的培育之恩……”

满室清寂,只有烛火噼啪轻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玉佑樘的嗓音又响起,“师父。”

谢诩敛着眼,幽黑的睫轻悠一颤。

“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玉佑樘起身,袖袂拂过桌角,她语气糅和在审室阴沉的气息里,听起来分外幽凉:

“从今往后,你我师徒二人恩断义绝,两不相欠。”

玉佑樘又将载着笔墨纸砚的漆盘端放到他面前,道:“纸上都是本宫亲手所书的,有关你此次造反的所有罪状,你看一看,若是没有意见,就签字画押吧,谢大人。”

纸上的内容,谢诩看都未看,几乎不作迟疑,提笔蘸墨,他腕上戴有沉重的铁拷,书写的姿态却是不带一丝迟滞,随后又很快按下指印。

“谢大人倒是痛快。”玉佑樘瞄他一眼,收回漆盘,朝门外的刑部尚书招了招手。

尚书大人忙狗腿子一般冲进来,玉佑樘将装有罪状的托盘小心递给他,“犯人已经认罪,回头早些向皇帝陛下复命吧。”

尚书大人趁机大拍马屁:“哎呀呀,太子殿下果然雷厉风行效率奇高,这不过一刻,就能让犯人签字画押啦!”

玉佑樘对他的吹嘘充耳不闻,面色始终冷清,没回一句,转身负手走出审室。

=。。=

翌日,废后姜氏和前任辅国将军姜尚义按旨流放。

在这之前,他俩特意被要求困在囚车中,游街示众。

建康人民全部涌到街边围观,小百姓嘛,随众心理严重,而且嫉恶如仇,囚车才走了没几里路,车中二人已被砸得满身鸡蛋黄和烂菜叶,惨不忍睹。

玉佑樘一袭便衣,独自一人立于城墙至高点。

风将她的飘带吹扬,两段细长的布条萧飒作响,翩跹共舞。

她凝目遥望着囚车的行进,直至那车被押出建康城门一段路,她才一甩被风刮乱的衣袖,不带流连的掉头离去。

=。。=

皇帝陛下重新主持朝政,玉佑樘也有了许多清闲时间。

她今日早早起身,在庭院里来回晃了很久,赏了鱼,逗了鸟,最后还是回去房中。

不必上朝的早晨,似乎有点难言的空虚与失落。

她在房里发了一会呆,突然有位宫里的小太监来报,道刑部有位小吏来找,言谢诩还有些遗落的造反之事要告诉太子殿下。

玉佑樘只道:我知晓了。

随后戴上发冠,匆忙赶去刑部大牢。

玉佑樘直接进了谢诩的牢房,他依旧被铐手铐脚,神情有些明显的消沉和苍白。

狱卒开了锁,放玉佑樘进去,待她入了里头,又严不透风站成一圈把守着。

玉佑樘并未走近他,只倚在门栏上,道:“谢大人还有什么话要对本宫讲?”

谢诩站直身,脚畔铁链带出的拖地声里,他的嗓音静然无波:“其实没有什么,只是想托付太子殿下一些事。”

玉佑樘不再借力,也挺直身体,平淡地望着他道:“直说无妨。”

谢诩掌心触上墙面,走到牢房内的桌案边,才沉声道:“事关我谋反一事的处罚虽还未定下,但想必也是死罪难逃,重里来,轻里去,我也不想带什么走……”

其间,他步伐有些异常的缓慢,玉佑樘也并未太当回事,只当是脚镣过重。

他一只手臂撑住桌面,嗓音仿佛被压上了一块愈来愈重的铁石:“有一样东西太重,想了许久,还是该还给……”顿了顿:“殿下。”

“什么?”玉佑樘紧盯着他,语速很快问。

谢诩身躯一动,似废了极大的力气一般,将另一只紧握成拳的手极慢地搁上桌面,而后五指轻舒……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面色血色尽褪,一瞬煞白成纸,身形也如随时将塌的玉山。

玉佑樘面色陡变,问出的嗓音有几分颤抖:“你私自服毒了?”

他不作答,怕是连回答的力气也没了,猛又咳出一口黑血。

他一只手臂艰难而僵硬地收回,玉佑樘这才看清了他摆在桌上的,说要还给她的那样东西——

一枚金色的纽扣,躺在桌上。

当日在满池荷花里,他曾送给她一半,这是另一半,他留在自己这里,待若珍宝般,妥善保存了很久。

终于,今昔也可以就此归还了。

从此再无瓜葛,再无情怨。

就如他所说,他背负着一生使命来到世上,不想还带上一份沉重的情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