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瑾默然。佟秋水都这样说,恐怕世上没有人会明白她的恐惧了。难道,真的是她太过敏感,忧虑过甚?
寿宴开到很晚,午宴连上了晚宴,一直到天色擦黑的掌灯时方才散去。如瑾在堂上陪坐了一天觉得身子都坐僵了,席面一散,送走了佟秋水就带着丫鬟早早回房休息。
泡了个热水澡将疲惫赶走,换上柔软的寝衣准备就寝,碧桃却匆匆带进了一个口信。
“姑娘,外头朋友给小三子送信,凌先生昨日已经离开青州了,让人转告姑娘,多谢姑娘以往帮衬。”
如瑾愣住,从恹恹欲睡的状态醒转,“怎么突然走了?”
问完却也有些醒觉,城里流言传了这么久,前前后后好几个月,虽是压下去了,但终究与其名声有累,街头巷尾怕是总有许多异样目光,她身在府内无甚感觉,凌慎之却是日日要与人打交道的。
果然碧桃说道:“凌先生没说别的,但那送信的朋友私下跟小三子提起,会芝堂几个月来病人少了许多,凌先生想必是不肯带累师傅,借故出门远游,说是出去历练一番。蒋先生苦留不住,恐怕他这一出去,再回来就不知会是何时了。”
碧桃退下,如瑾看着窗前兰桂高几的方向除了一会神。当日她从半开半合的幔帐之中抬眼,就在那里看见他一袭青衫的背影。
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寥寥几句对谈,她却感受到他温和而干净的气质,那是整日与药材医书为伴的人才有的,独特的清韵。
那样一个人,因了一次不经意的出诊,随后便背了不堪的污名。他被她牵连,却还是帮着她奔走施计,替她化解了危机。虽是帮她就等于帮他自己,但此时他能远走他乡,当时又何尝不能一走了之呢。说起来,他本不必给她做那些事。
想起看诊那日,他温和而精细的对于药量和火候的叮嘱,如瑾想,恐怕后来他做的那些事,也是与当日一样,只是出于一个医者最淳朴的怜悯和慈悲罢。
她为当日自己硬拖他下水而感到羞愧,可惜此时人已离城走远,她连一句“抱歉”也无有机会再说。
继佟秋雁之后,这又是一个被她牵累的人,又是一个她无法补偿的过错……
对着窗前他曾经停驻的地方,如瑾轻轻叹了一口气。
……
寿宴,祭扫,短短十天一晃便过,转眼就到了合家上京的日子。
这一早日头尚未升起,天际刚有些微明的时候,襄国侯府正门大开,里面一溜宽敞精致的四轮马车缓缓驶出,迎着晨曦踏上青州城里最宽阔整洁的官路。
前面的车已经转过了街角,后面的却还没有驶出侯府大门,长长的车队煞是威风体面,甫一走上闹市区域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天色尚早,街面上行人不多,早起的小贩和店家正在收拾摊铺,见了这样轩昂的一队车马俱都是呆呆注目,好多人张大了嘴巴使劲往前伸脖子,想看看这车队的末尾到底在什么地方。
受了这样的注视,一众车夫也觉十分有光,抡起胳膊将马鞭甩的啪啪作响。跟车的男女仆役衣着都是光鲜,虽是侯府里最下等的奴才,但那通身气派也不是街面平头百姓可以比的,别人越是注视车队,他们越是挺胸叠肚,下巴高抬。
如瑾陪着母亲同坐一辆车,旁边还有蓝如琦。马车驶出侯府大门的时候,如瑾掀开车帘回头看了一眼。高大巍峨的三间朱漆正门,门顶匾上烫金大字,都是新近重新油粉过的,连门口两枚石狮子都披了红彩,盈盈喜气恭送主人上京面圣。
马蹄声声,车驾离着大门越来越远,如瑾心中突然生出一种空落落的恐惧,仿佛那扇大门以及整个家宅都要离她而去,再也无法得见似的。她紧紧地攥着车帘,差一点就要探出头去将那门扇看个够,秦氏拦住了她。
“瑾儿你在做什么?”
如瑾猛然回神,这才省起自己的举止太不检点了,车窗锦帘已经被掀起半边,对于深宅女眷来说,这是十分轻浮的行为。
“……没什么,看那两只狮子披红好看,一时看住了。”如瑾端起随车小木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掩饰自己牵强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