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这笑,和昨晚全然不同了,将吉祥要说的劝慰全都打进了腹内。
如瑾怀里抱着一柄鎏金雀纹圆手炉,白皙纤细的指尖在炉身上轻轻摩挲,淡淡地笑着:“我并没有伤心,只不过是在想,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张六娘为什么会在那里,而佟秋雁和佟秋水,又为什么会在那里。”
吉祥被“这里”“那里”的绕晕了,觑着主子脸色,似乎又不像是受了刺激,而且恍惚还有些以前在蓝府理事的气度,冷静而淡漠,让她一时摸不着头脑。
“你放心,你们也都放心。”如瑾的目光越过吉祥,温和看着几个丫鬟,自嘲地笑笑,“昨晚我的确是难受,一面是相交多年的朋友,一面是……王爷。”
是说要娶我,也真娶了我,并且给我那样一个新婚夜的王爷——这些话和丫鬟说不出口,也不能说。
即便两人并无夫妻之实,可……远比许多夫妻谈得更深,也更贴近,而且,即便她不想承认,距离似乎是越来越近了。
在这时出这种事,说不伤心,那是假。
可一味伤心更是没用。
“我一夜没睡好,这是真的。不过看了佟秋雁这番作态,倒是释怀了。有些人不值得,那就丢开手。她不满意做我的朋友,非要自降身份殷勤伺候,便由她。事情已经发生了,佟秋水和王爷我都会见一见,问一问,不会自己闷在屋里犯嘀咕,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切如常就是。”
吉祥大大松了一口气,继而却又担心别的,迟疑道:“主子,您……可别和王爷硬呛,有什么都好好说。”
“我知道分寸。”如瑾笑。
她先去见了佟秋水。
佟秋水在锦绣阁里还没有出来,如瑾带人走过去,门口的内侍说“小佟姑娘还在睡觉”。
小佟姑娘?这称呼倒是新鲜。如瑾径直进了院,问清房间,直接进去。
佟秋水睡在一楼的暖阁,透过拐子纹门式多宝格的空隙,能看见里头架子床半掩的幔帐,万字曲水的围栏,浅豆绿素纱面米白底的帐子,露出床里淡橙色双蝶团纹的绣被。被子微微鼓起,显是睡着人。
门前立着两个素净侍女,双双朝如瑾行了礼,恭顺打起帘子,并没有询问或阻拦。
如瑾就将丫鬟留在外头,举步走了进去。
屋里点着安眠的甜香,轻轻浅浅的味道,青丝披散的女子侧身朝里,正在好眠,并未察觉到屋中多了人。如瑾走到床边,将另外半幅帘帐也挂在了床角金钩上。这仍然没有惊醒梦中之人。
如瑾在床边的绣墩上缓缓坐下了,看着佟秋水均匀起伏的肩头,听着她绵长安稳的呼吸,静静地等。
像是一幅定格的画面,屋外侍女静立,屋内一坐一卧,没有人动。唯有天然木小方几上兽首铜炉里吐出一缕缕青白色的烟气,还有窗棂勾勒出的日影在地上慢慢移动。冬天也有鸟雀,站在光秃秃的花枝上蹦跳叽喳,将叫声传进屋里。
如瑾想起前生,乡间破败阴暗的小屋子,佟秋水形容枯槁躺在木板床上,身下只有一床薄薄的旧被子,棉絮都露出来。今昔比照,天差地别。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两个人之间竟然形成了这样奇怪的关系。
那个听说情郎已有妻小,连外室侧室俱都不肯做,怀着身孕千里迢迢回老家的佟秋水,怎么就成了长平王府里连名分都没有的婢妾?那个心高气傲宁死不屈的佟二小姐哪里去了,是前世记忆中一个生了差错的梦幻么?
应该不是的吧……
那幅月下睡莲图还被如瑾妥贴收在箱子里,连着嫁妆一起带进王府来的,那样的笔触格调,真实存在的性情,怎会是幻觉。
那么,是什么改变了人,改变了行为,选择,性情?
如瑾自己经过生死,才有了这样的改变,那么佟秋水呢?她甚至想,难道佟秋水也和自己一样,在破败的乡间凄凉过世,然后又回到过去活过来了么?因为前世的不肯妥协未得善终,所以才要选择一个身份显赫的男子,宁做婢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