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人颓丧,武人热情;
牵着马走在会稽学馆里的姚华,身上有一种傅歧都没有的俊爽风姿。
在南朝的许多大家公子,包括马文才甚至比马文才地位更高之人,都像是姚华身边的马一样,周身被无形的笼头所束缚,这是他们生来带来的束缚,轻易不可解开。
但姚华策马奔驰的气质却如松下飒飒之风,清俊悠长,让人不由得生出向往,也想如此恣意放达一回。
马文才已经血脉赍张,为姚华,也为自己,但他还是强忍着胸中喷薄而出的豪情,强逼着自己正常地对待面前的牵马之人。
姚华也感受到马文才有哪里不太一样了,这种不一样,让他给人的感觉从之前彬彬有礼犹如“样板式”造出来的大家公子,变成了让人觉得有些鲜活的可以相交之人。
所以姚华真心实意的抚摸着身侧的“火伴”,向着马文才道谢。
“真的是万分感谢,我一触碰到大黑就知道你所言不虚,它被照顾的极好,半点也没有折损往日的锐气。仅此一条,你便是我的恩人,我欠你一个极大的人情,他日必定奉还!”
“那在下就先腆着脸谢过了。”
马文才虽解开了往日的心结,但本性却没有改变,只要是便宜,哪怕是口头承诺那也是不会放过的,更别说武人欠了他人情比士子欠他有更多好处,立刻喜滋滋地受了。
“若是以后有需要的地方,必不会假意客气的。”
姚华笑了笑。
“这是自然。”
看他这么好说话,马文才也笑了:“其实看到象龙如此肆意奔跑的样子,我往日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也因此解开了死结,这是匹宝马,遇见它是我的缘分,倒不仅仅是我对它有照顾之恩了。”
他实在喜欢它,在它身上看到了许多自己往日的影子,所以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摸了摸它的鬃毛。
大概知道自己的主人会顺利回来找到它是因为马文才的缘故,大黑难得温驯地毫不动弹,任由马文才将它光滑的皮毛和飘扬的鬃毛摸了一遍又一遍。
看到马文才对大黑的喜爱,又听到他刚刚说的话,姚华不由得生出一丝侥幸之心,厚着脸皮开口:
“既然马兄如此爱它,就这样养在廊厩中对它来说也实在是憋闷,能不能……”
“不能。”
马文才一口打断了姚华的“妄想”,“现在这马,还是我的。”
所以它还叫象龙,大黑什么鬼,他才不要喊!
“那五万钱,也……”
姚华面露羞涩,依然还是问了。
他背后的两位家将都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
“是,不能减少。”
马文才硬着心肠,抚摸着大黑浓密的马鬃,“姚参军,并不是我贪钱,而是我有不得不在意钱的理由。这十万钱对你们来说万分宝贵,对我来说也不是可以一掷千金的资财。你们因为疏忽而造成的错误,总不能由我来背负损失,你们说,是不是?”
他们马家虽然是大户人家,公中也富裕,但他迫于身份所限,并不能大肆敛财,也不能无缘无故伸手向父母要太多的金钱。
一直以来,他一直只能依仗着前世的回忆,用一些机遇赚钱。因为怕被父母知道私底下经商或做其他有辱家门的事情,从去年开始,他就以“游学”的名义出门做自己谋划的事情,但是也不能做的太出格。
所以他虽没有一掷千金,也不能奢豪的过日子。他的每一分钱都要花在钢刃上,为的是日后累积更多的资本。
若逢乱世,多大的世家门阀也会瞬间家破人亡,靠钱买不来安全,但买来一群亡命之徒为他效命却是可以的。
所以他真没有一掷千金为一匹自己欣赏的马大方的本钱。
姚华也没想过会有那么顺利,若不是担心两位家将日后不会跟着她流落街头,她连厚着脸皮问一问都不会。
见马文才坚持债务不可减少,更不能提早带走大黑,姚华有些失望地上前,抱住了大黑的脖子,轻轻地安抚着它。
“好孩子,我知道你想要快点跑起来,可是我现在没钱把你赎回去,只能麻烦马公子暂时照顾你……”
“噗噜噜噜噜?”
大黑犹如听懂了一般,鼻子一喷气,双耳竖起,扭头看向姚华。
“谁叫你自己咬烂绳子跑了!”姚华恨铁不成钢地捏了下它的耳朵。“给我惹了这么多麻烦!”
她将大黑放在驿站里寄养,只骑了替马小红出去,原本想着三五天就回,没想到就这一下子功夫,大黑在廊厩里住的不耐,竟咬烂绳子跳出了马厩。
虽然很快就被找了回来,但也因此引起了那驿官的贪心,想要假戏真做,咬实了是大黑趁夜跑了。
姚华了解大黑的性格,说它咬烂了绳子跑出马厩到处乱晃是可能的,但是跑的没影却不可能,因为她走之前让它耐心等他来接它,它就必不会跑远。
听到姚华的训斥,大黑刚刚才立起的耳朵马上就塌了下去,只是垂头丧气,像是脖子有千钧重一般。
看到爱马这个样子,姚华也心有不舍,但这种事越拖越是难受,他抱了抱大黑,满是眷念依依不舍地将缰绳又递于了马文才之手。
“那就有劳马兄多照看大黑了。”
“好说好说,象龙毕竟现在还是我的马嘛,哪有糟蹋自己东西的道理。”
马文才皮笑肉不笑。
你才大黑!
你才象龙!
两人不甘心的眼神一触而收,而后又若无其事的各自告辞,浑然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