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不是话多之人,但似乎心中有事,憋了半天还是开了口:“主人,这祝家庄的女仆,难道都要这样‘待客’吗?”
“怎么?”
马文才见疾风居然问起这种事,有些意外。
疾风这才说出心中的顾虑。
原来惊雷在北方救了落水的半夏后,因为两人都受了伤,不免有些肢体接触,半夏也因此暴露了女子的身份。
惊雷后来更是在一路带回半夏的路上受了伤,颇有些周折,也因此两人生出了些情愫。
这四人从小一起长大、学艺、伺候马文才,虽非兄弟胜似兄弟,是什么事都不瞒着的。
惊雷有意想娶半夏,又碍着半夏女扮男装、又出身各种缘故没办法向马文才开口,心中自然忧闷,但疾风几人也没什么好办法,除了替他排忧解闷,也只能在心中担心。
马文才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再想到今天半夏迎接他们时不住往他身后探看,哭笑不得道:“就半夏那姿色,祝英台去学馆之前最多是个洒扫的粗使丫鬟,你也想太多了!”
“但总归……”疾风顿了顿,“……哎,这祝家庄的家风、家风不太好。”
“所以我才说,毕竟是地方豪强。”
在别人的地盘上,马文才也不好再多评价,之前对祝家庄强盛升起的忌惮和羡慕,顿时散了几分。
虽以士族同论,但比起谱系有传的世族,这些门第还是粗鄙了一些,只学了个皮毛。
士族之中以互赠姬妾为雅事,家中也蓄养着家伎,但拿出来接待那要看情况,并不是什么人都养家伎,也不是什么人都适合以女色招待。
且别说这是以祝英台的名义在招待客人,就算祝英台是男人,未娶的嫡公子私下里生活放荡,在院中蓄养女奴,难道是什么好名声吗?高门嫁女也不是只看出身的。
庄园里荫户身份低贱,又是隐户,庄园主行事手段倒比真正的簪缨世族更肆无忌惮些,怕是这些地方豪强为了招揽别人,这种手段都已经是寻常。
说到底,不过是庄中人不值钱罢了。
有了这段插曲,即使马文才今天如愿见到了祝英台,心情也不是太好。
祝家家规如此,庄主夫妻在庄中怕是一言九鼎,完全不容忤逆的。他们既不许祝英台再去读书,除非有充足的理由,不然想让祝英台恢复自由,甚至以男人身份继续行走在外,几乎是痴人说梦。
他之前去信四方,想要和祝英台有交情的士族陆续来祝家庄“探病”,从而让祝家感受到压力而选择继续让祝英台去读书的计划,恐怕是想得太简单了。
他得将计划变一变……
想到这里,马文才从榻上起身,坐在案前重新规划,又重书了几封书信,准备明日派人送去,房中的灯直亮了半宿才熄。
然而就在马文才睡下没多久,却突然被人从睡梦中拍醒。
一睁眼,只见值夜的细雨手持着灯盏,单膝跪在他的榻前。
“何事?”
马文才知道细雨不会随意叫醒他,抹了把脸,疲惫的坐起。
细雨压低了声音:
“主人,祝小郎君独自趁夜而来,就在外面。”
第171章 我曾有梦
祝英台能趁夜而来, 马文才一点都不惊讶, 因为这确实是她能干出的事。他惊讶的是在祝家人“严密看管”下,祝英台居然能自己悄悄跑出来。
祝英台也许没考虑到这代表着什么, 也许考虑到了但不在乎或顾不上了,但步步为营的马文才却不能不考虑。
是祝家庄的人故意让祝英台轻易跑出来?
为什么让她跑出来呢?别人不知道她是女人,祝家父母不可能不知道。
马文才反复斟酌着, 到底见或是不见, 全在他一念之间。
片刻后,马文才披衣起身:“不必让她进来了, 我出去。”
如今已经是冬末, 但半夜的天气依旧滴水凝冰,马文才裹着厚厚的裘衣, 一出门便看见廊下衣着单薄的祝英台。
她一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样子, 只比穿着中衣好不了多少,甚至脚下只穿着双室内的丝履,站在一处避风的角落,不住地对着手哈气。
在廊下灯笼的映照下,祝英台瑟缩单薄的身影显得可怜极了。
“哎。”
一声叹息后, 温暖的裘衣落在了祝英台的身上。
“进来吧,先进来再说。”
想要在院子里接待祝英台的马文才原本是准备避嫌的, 谁也不知道祝英台为什么能如此轻易的跑到客院里来,可他终究还是心软了。
一进屋,裹着裘衣祝英台就露出了“终于活过来了”的表情,苍白的脸色也终于有了丝血色, 她将裘衣裹了裹,有些局促看向马文才:“这么大晚上还来找你,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来都来了,来之前怎么不想?”
马文才心中腹诽。
“我也是没办法,不趁所有人睡着了,我根本溜不出来。”祝英台见马文才没回应,愁着脸说:“我从内室窗子里跳出来的,半夏替我躺在被子里呢,等会还得爬窗回去……”
“既然出来不容易,闲话便少说。”
马文才一边说,一边回身从自己被窝里掏出个黄铜暖炉,塞入祝英台怀中,自己却在靠近窗户的地方坐下了,甚至还开了半边窗户。
“我不知道我阿娘在做什么,心里实在不安,所以晚上跑来找你……”她搓了搓脸,“你们不知道,我的院中原本没有那么多侍女的,今天接待你们的侍女,大部分连我都没见过。还有那个叫女罗的侍女,那是我兄长后院里负责管理杂务的姬妾,也不知怎么成了我这的女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