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说越是吞吞吐吐。
“我们庄里比较,比较那个……好客,但是我兄长很看重那几个姬妾,你可千万别因女色跟我兄长起什么矛盾。”
“你就是来跟我说这个的?”马文才哭笑不得,“半夜跳窗跟我说千万别近女色?”
“不是不是!”祝英台脸色一正,“我是问你,你既然来了,肯定是有办法让我重新出去的,是不是?”
她的眼神中带着绝望之中的期冀,连昏暗的烛火都掩不住她眼中的祈求光芒,马文才猛然间似乎有了种预感,一旦他说了“不是”,可能就会有什么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这种强烈的预感让他不由得也肃容起来,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原本想得简单了点,现在正在尽力补救,能让你回去上学的可能有七八成。”
“七八成……七八成也够了。”
祝英台露出欢喜的表情。
“不过……”
马文才欲言又止。
“嗯?”
祝英台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不过我这法子一用,你这‘祝家嫡女’的身份,很长一段时间是出现不了了。好几年内,你都要顶着‘祝小郎君’的名头,直到祝家庄选择是‘祝家嫡女’消失,还是‘祝小郎君’消失。”
马文才并没有告诉祝英台自己这法子的狠厉之处。
祝英台的态度一直很明确,而他在祝英台身上已经花费了许多功夫,甚至他的很多野心都要靠着祝英台的帮忙才能完成,这时候让她恢复女儿身回到祝家庄,他的所有盘算都要落空。
如果祝英台把他想的太好,那本来就是她的问题。
好在,祝英台几乎是完全没有犹豫地:“那简直好极了!谁愿意当祝家嫡女谁当去!”
“你到底有什么计划?”
她看着嘴角含笑的马文才,好奇地问。
“不是我不愿说,而是你实在太没有城府,若我将计划透露给你,等事发之时很容易让人看出端倪。”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打击到了祝英台:“我怕你沉不住气。”
祝英台确实被马文才的否定打击到了,但她很快就快活了起来。
“能回去就好,哪怕从此只能打扮成男的,我也认了。”
“只希望你以后不会恨我。”
马文才在心中默默地想。
“只希望你恨我的时候,你能记住今天说的话。”
“而且,我非回去不可。”祝英台喃喃地又重复了一遍,“非回去不可。”
“为何?”
马文才好笑。
“你难道还想天子门生?”
“徐之敬要回去的啊,马文才。”
祝英台看着马文才:“你我皆知道徐之敬的性格,他那样的人,越是被泼了一身脏水,越是不会屈服,他必定是会回来继续读书的。不但会回来读书,还会竭尽全力的想办法得到‘天子门生’的名额……”
马文才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和徐之敬一样住在馆长院中的,皆是和徐之敬一般不屑与庶族同处的士人,他们以馆长的关门弟子自居,从不认为自己为学馆中人,只不过因为贺革在会稽学馆任博士,才屈尊留在那里……”
祝英台叹气:“……徐之敬即便是被贬为庶人,也是无法立刻融入学馆之中的,他也不会主动打理庶人出身的生徒,你说,在学馆之中,还有几个人是想我这样,出身士族,又甲乙丙馆皆在,还完全不担心名头的?”
“你是为了徐之敬?”
马文才淡淡道。
“我不是为了徐之敬,我是为了我自己。”她认真地说,“‘身份’根本不代表什么,但是很少有人这么认为。如果连徐之敬这样坚强的人都无法在庶人与士人之中生存,那除去祝家护庇的我,也许连活都活不下来。更何况,在丙馆和乙馆之中的学生,已经是庶人之中极为优秀的一群了。”
“我不想让徐之敬觉得,所谓的同窗之情,是在除士之后被赶出去那样的感情。”
徐之敬一家的悲剧,是因为愚民的无知恐惧与医者仁心仁术剧烈碰撞后的哀莫大于心死。
可庶人并不只有愚民,还有如同梁山伯那样,接受过教育后充满君子之风的寒门俊才。
如果徐之敬永远只能看得见过去,即便他得到了天子门生的名额,也还会是愤世嫉俗,与士庶皆格格不入的怪人。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古怪,因为马文才的视线突然看向虚空中的某点,似乎定定地在出神。
祝英台并不觉得自己想的是错的,她盲目乐观的觉得马文才懂她在说什么。
可是马文才现在的出神,让她从最初的踌躇满志,到心中忐忑,再到开始坐立不安。
难道她说错了什么?
良久之后,马文才似是回了神,眼神之中有挥之不去的苍凉。
“何必要以拯救者自居,被除士了,也未必需要这种可怜。”他像是对祝英台说着:“贺革门下,也未必都是落井下石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