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苦笑。
在士庶天别、生来灼然的环境下,他辛苦十年的结果,不过是别人生下来的起点而已。
但他若连拼都不拼,莫说追赶别人,连被别人追赶的可能都没有。
“你们要奋斗十年、二十年的事情,与朕来说,不过是一念之间。”
萧衍面色淡漠,一双眸子里不再有往日的慈悲,重诺之下,除了有许人富贵的自信,更带着让人不可直视的威严。
“朕可以送你们一场泼天富贵,让你们平步青云、权势滔天,只要你们答应朕一个条件。”
天子之威不可测。
“陛下有令,莫敢不从,不必如此抬爱,折煞微臣。”
马文才心头大震,面对这绝大的诱惑却不敢轻易应下,只能跪伏与地。
梁山伯和皇帝接触的更少,连话都不能接,和马文才不约而同地向着皇帝跪伏。
“二郎已经流落魏国,怕是再难回国。非但不能回国,为了不让他沦为质子、成为威胁我大梁的把柄,或是被魏国当做没用的弃子杀掉,恐怕朝中文武都会选择将错就错,给他冠上‘东昏侯之子’的名头。”
萧衍语气中有着看破一切的疲惫。
“朕和二郎父子情深,然而事到如今,竟连父子之名都不能保全。”
大殿中气氛沉郁,但正如萧衍所说,这怕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其实从他被掳的消息传回来时,朕就知道这辈子想要再见他已经很难了。徐之敬的堂祖父徐匽便被掳至魏国,终其一生也没有回到故国。齐国灭亡后,齐国的贵族皆逃往魏国,受到重用,又恨我入骨……”
萧衍为了报父兄之仇,曾杀尽萧宝卷的族人。
“如果二郎顶着我儿子的身份去了魏国,怕是命不久矣。我心中也明白,自污名分,这结局已经是二郎能争来的最好结果……”
“朕最了解臣子的心思。一开始,他们出于对二郎成全和自污的愧疚,也许会愿意设法解救一二,但时间一长,便谁也不会再关心一个被困敌国的皇子如何,毕竟在世人眼里,他已经是一个‘失败者’,哪怕再回国中,也没有翻身之日。”
他心中刺痛,几不能语。
“但朕,是他的父亲。”
萧衍一字一句道。
“别人可以不管他,朕不可以。”
马文才忍不住喟叹出声。
哪怕他再怎么铁石心肠,也是曾为人子,即使对萧综有颇多怨恨,可听到皇帝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是不禁动容。
也许正是有这样的父亲,那样自私无情的萧综,在最后遇险之时,委托旁人带回去的话,才会是那样的一句。
萧综也许心中有怨、有恨、有不甘,但更担心的,是自己的父皇会为难。
一旁的梁山伯想到的是自己故去的父亲,想到的是身为人子却无父亲可依,心中更是悲恸。
在自己的臣子面前剖析自己的心事,即使是萧衍这样善于恩威并重的皇帝,依然有些不自在。
但很快,这种不自在便被更深的期望所取代。
“朕当初对太子寄予众望,想要趁还在时帮他学习治理好这个国家,是以一旦发现年轻的可用之人,便送去他的身边,希望他日后能少走些错路,却没想到朕也会有后悔的一天。”
萧衍苦笑,“待朕与朕的老臣们一去,太子和他的新臣们,怕是更不会愿意救回这位‘齐昏侯’的儿子。即使太子顾念着那一点兄弟之情,他的臣子们也不会让他如愿……”
他看向跪伏着的两个年轻臣子。
“所以,朕得确保有朝一日,有人不会忘了朕还有个儿子在北边、在魏国,等着朕接他回来。”
马文才听完这些,已经推算出了皇帝心中的打算。
说实话,他其实是不太想接这种事的。
不但是他,连梁山伯也不见得愿意站到太子的对立面去。
如今已经成年的几个皇子里,萧统是东宫太子,身份尊贵,能臣干吏如云,即使是皇帝,轻易也不能撼动他的储位。
萧综原本是有很大的希望夺储,然而东宫出手太狠,直接釜底抽薪,萧综再无翻身之力,彻底出局。
而另一个成年的皇子萧纲,是萧统的一母同胞,从小被丁妃教导着走贤王路线,从小在东宫里厮混,是被东宫属臣们看着长大的,只会是太子的助力,不会是太子的竞争对手。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做什么选择,都得落个极为危险的境地。
皇帝自然也知道这样的话并不能打动两个年轻人,所以他抛下了足够诱人的“鱼饵”。
“朕知道你们害怕。”
萧衍眼中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然。
“若是朕在你们的位置,也不该轻易许诺。”
“然,富贵险中求。当世之中,除了朕,再也没有人有这样的自信,能让你们一步登天。”
他们表现的越谨慎、越沉稳,萧衍心中越是满意,和他们解释起来也越有耐心。
“马文才,白袍骑以往不受重视,那是因为我梁国据天险而立,更重视水战,但如今二郎落入魏国,无论是战是和,日后朕必是要派人迎回儿子的,骑兵重新建立,迫在眉睫。”
萧衍要决意做什么事情时,世上没有人能阻拦他的决定,此时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