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有条不紊,好似全城上下要与敌方决一死战,唯有白袍军知道事情并不是如此。
他们都从各自的百夫长那秘密收到了命令,准备好自己的甲胄和马匹,一旦城池有失,立刻从东门离开。
这样的“命令”让他们之中有些人难以接受,但更多的则是松了口气。
身体上的伤势和高强度作战后紧绷的精神都让他们难以再进行如此高强度的作战,况且他们之中大部分是梁人和归化后的魏人,实在不愿拿自己的性命与陌生的“荥阳”共存亡。
随着角楼上守军的狼烟点起,远远的,元天穆和尔朱世隆的大军也终于露出了他们的身影。
他们应该是明白了陈庆之的可怕之处,完全不肯给对方任何能利用的机会,十几万大军等到两方汇合后才一同出现在城池的正门,两侧都有重兵护卫,前军也都是最精锐的士卒,既不能偷袭,也不能从前方硬生生的突破。
说起来也是可笑,这支大军人数数倍于城中,又是进攻方,摆出来的阵势倒像是防守似的。
元天穆领着的部队是朝廷的王师,不是尔朱荣的私人部队,领军的时间不长,尚不能完全如臂指使,他靠着这一支军队在尔朱荣的阵营中立足,自然是不愿意在荥阳把自己的人马拼掉的,所以首先选择的是来“招降”。
“先生,和他周旋,拖延时间。”
马文才眯着眼睛看着他们空虚的后方,突然对陈庆之说。
陈庆之点了点头,摆出一副“老实人”的面孔,竟然十分有礼的和城外骂战的元天穆一行人问候起来了。
陈庆之长得瘦弱,并不能长时间穿着甲胄,平时只是一身常服,又蓄养着一副美须,此时出现在城头时更完全是“文士”的气质,让一路上听到陈庆之各种威名的元天穆和尔朱世隆只叫“邪门”。
但他的外表也却是太具有迷惑性,元天穆见他说话客客气气,还当他真的有要投降的意思,立刻摆出“礼贤下士”的架势,开始向他许诺归顺洛阳朝廷的各种“好处”来。
“能射杀么?”
一旁的尔朱世隆却存着别样的心思,问身边的神射手。
“不行,看到他旁边那个年轻的将军了吗?他看似只是随意站在陈庆之的身侧,其实已经挡住了他的要害,而且在他的位置,只要有任何变故,他随手一拉就能让陈庆之避过去。”
神射手仔细地看过了之后摇了摇头。
“我的箭矢也许能擦到那个年轻的将军,但这毫无意义。”
“可惜了。”
尔朱世隆叹气。
陈庆之是皇帝身边的人,比起元天穆来,自是更懂得“废话说了一大堆但是没有任何内容”的真谛,那元天穆原本以为对方会迫于他们人数的众多而投降,结果两人隔着城楼喊话喊了大半个时辰,就连喊话的大嗓门士卒都已经口干舌燥了,那陈庆之也没有说明白到底是降还是不降。
“看来陈将军是瞧不上本帅的‘诚意’了”
这让元天穆彻底失去了耐心,阴沉着脸一举手。
“下令攻城!”
随着元天穆一声令下,十几万大军像是潮水一般散开,押送着攻城器械的步卒推着笨重的云梯、耧车从后方奔来,身着重重甲胄的刀盾兵在前开道,向着还来不及修缮完全的破损城墙逼近。
尔朱世隆的一万骑兵在两侧援应,以防陈庆之的白袍军从侧门杀出,冲击左右两翼。
荥阳上的守军看着城下犹如洪水般涌来的敌军,背后凉气从额心直至脚心,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白袍军呢?白袍军在哪里?”
“难道白袍军被陈将军埋伏在哪儿了”
“白袍军没有上城头,应该陈将军是有后手吧?”
看着不动如山地屹立在城墙上的陈庆之,守军们惊骇的心绪慢慢沉淀了下来,白袍军没有出现不但没有让他们惊慌,反倒让他们越发觉得心安。
对陈庆之的盲目信任,使他们完全忽视了即将到来的危险,面对这样人数可怕的敌军,竟然还能保持高昂的士气和战意进行着抵抗。
而听见守军们议论的陈庆之,却不由得露出了一抹苦笑,情不自禁地转过头去,对着马文才叹道:
“佛念,我是真心希望能够不辜负他们的信任。无论怎么说,他们会出现在这里,都是我们的责任。”
马文才并没有回答他,唯有紧紧盯着远方的神情泄露了他的心情也许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平静。
城墙上的争斗很快就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已经开始有元天穆的士卒登上城头,沸水和滚油都已经告急,城头上也开始出现了严重的伤亡……
马文才一直看着远方的目光渐渐收了回来,露出一抹失望的神色。
“惊雷,准备让……”
“北面又来了人?!”
“陈将军,北面来了一支军队!”
就在此时,一声惊呼突然冷不防地响起,有眼尖的士卒指着元天穆大军的背后大声呼喊着。
地面的震动声越来越响,仅从声势上来说,绝不比之前元天穆的大军到来时的动静小,相反,似乎更为震撼。
北方的军队,是尔朱荣的部队亲至了吗?
还是洛阳发兵了?
荥阳城头上的士兵露出了绝望的神情,似乎已经看到了昨日荥阳守军的命运将要降临在他们的身上。
陈庆之和马文才也紧紧地看着北方的方向,眼中是难以抑制的狂热。
元天穆与尔朱世隆被背后的声势震动,甚至连攻城的节奏都停滞了一刻,从城头上看去,攻城方似乎也陷入了一瞬间的混乱里。
此时此刻,在战场上的所有人,心头都涌现出一个问题。
“来的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