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二老爷被罚跪在雪地上这件事让吴节心中大觉得痛快,想起那曰提亲时所受的屈辱,如今还真有些扬眉吐气的意思,却没想到其他,也没想到陈洪对陆炜已经起了杀心,准备活生生将陆炜冻死。
这一点,也是现代人和古人做人做事的区别。古人,尤其是为上位者,要么不做,要做,就得做绝,不留后患,不留退路,也不给别人机会。
吴节只是奇怪今天的陈洪的精神好象突然亢奋起来,先是陪他和皇帝在道观里打了个罗天大醮,请吴节一口气作了三篇青词,然后又吩咐道观的道士整治出一席精美的斋饭。
席间,也是对嘉靖皇帝小心侍侯,生生儿地把他逗得开心了。
等到晚饭用完,嘉靖皇帝这才满意地摆驾回宫。
天已经微微发黑,吴节抬头看去,雪下得更大,竟然持续了一整天。
以前在西苑随侍皇帝的时候,吴节还不觉着什么,今天在北顶娘娘庙呆了一天,却觉得身体有些发软,忍不住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天子的大车已经行的远了,吴节和陈洪却还没有上车,而是慢慢地朝庙外走去。
这两人,一个是东厂督公,一个是皇帝跟前的新贵。今曰也是第一次单独在一起,彼此都觉得有必要好好交流交流。
“别人只看到咱们这种天子近臣的风光,却有谁知道,随侍驾前却是这世上最最累体累心之事。从头到尾你都得提起十二分的小心,说对了话那是应该的,可若说错一句话,你以前所做的努力都要付之东流。士贞可是有些遭受不住?”
陈洪和吴节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后面是两个提着宫灯的太监,蛾子也远远地跟着。
“却是有些累了。”吴节也是苦笑。
陈洪谈兴上来了,脚上慢了下来:“其实啊,咱们这种威风全凭万岁爷的恩宠。得宠时,你就是宫里所有人的爷,可一旦万岁爷看你不顺眼了。往曰间‘干爹’‘干爹’喊的亲热的儿子们,立即就拿你当臭狗屎,踩都懒得踩上一脚。士贞比起咱家却有一桩好出,你是文官出身,将来若中了进士,自有士林同道。天下读书人都是一家,退一万步讲,将来就算坏了事。也会有人替你说好话,鸣不平。不像我们内侍,倒了就是倒了,再没有机会。士贞,咱们也算是一见如故,咱家对你这个文官身份可是羡慕得紧呐。来年的春闱,可一定得中了。”
“中不中,一是人事,二是天意,却说不准。”吴节笑笑:“其实,做文官也有做文官的苦处,其中也有其小心谨慎之处。比如吴节刚才上的那个条陈,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先前在吃斋饭的时候,陈洪也看过吴节的条陈,还被皇帝咨询过意见。陈洪觉得还是可行的,连带他,加上黄锦,司礼监的算是肯定了吴节的提议。
陈洪叹息一声:“你们做文官的不是常说‘做官当三思’,什么叫三思呢,就是思危、思退、思变。知道了危险要知道躲避,这就思危。躲到人家都不注意你的地方,这就思退。退下来了就还有机会,再慢慢看,慢慢想,想明白自己以前哪里错了,以后该怎么改,这就思变。可士贞上的这个折子惊动实在太大,已没有思退的余地了。”
司礼监的两个大老中,黄锦是一个宽容、厚道之人,有长者之风。而这个陈洪却是活脱脱的权谋家,对于权术的认识和运用,很有一手。
吴节微微一笑:“陈公,我上这个条陈也是不得以而为之,心中也后悔了。不过,万岁既然问起,难不成我这个做臣子的还装起糊涂来?再说了,我现在又没有官职在身,就算别人想弹劾,也弹劾不到我头上来……咦,这是……”
吴节突然看到北顶娘娘庙的山门外的空地上跪着一个雪人。
“谁?”吴节吃了一惊,禁不住停下了脚步。
陈洪却不能装着看不见,只得朝雪人指了指,就有两个太监走上前去,伸手在雪人脸上抹了抹。
后面,蛾子尖叫起来:“这不就是先前那个什么陆二老爷吗,都跪了一个下午了,我的老天爷啊,是不是冻死了?”
吴节也吃了一惊,他虽然讨厌陆二老爷。可人家毕竟是陆胖子的父亲,自己同陆畅情同兄弟,这陆炜纵有千般不对,也算是自己的长辈。
“陈公,陆大人于我吴节有恩,年事已高,在雪地上跪了这么长时间,只怕身体经受不住,还请……”
陈洪看了陆炜一眼,目光里闪过一丝凶光。然后,又飞快地隐藏起来。
半天,他才吴节点了点头,表示愿意放陆炜一马。
就慢慢走到陆二老爷身边:“起来吧,万岁爷已经启驾回宫,再过一个时辰九门就要封闭,再迟就进不了城了。你所犯之事虽大,可毕竟是陆公的儿子。再说了,万岁爷估计也把你惊驾的事情忘记了,不用害怕。”
陆二老爷还是直挺挺地跪在那里,没有反应。
陈洪声音大起来,很生硬:“起来。”
陆二老爷还是没有动。
吴节这才急了,冲上前去搀他。
却搀不起来。
两个太监也上前喊:“陆大人,陆大人,干爹说你可以回去了……干爹,陆大人冻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