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无声,十几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太史阑的脚底,靴跟决绝而缓慢地转动,琉璃珍珠在靴底发出细微的格格碎裂声,一点点翠绿和银白的粉末,从靴沿挤压出来,洒在黧黑的土地上。
四面人的脸色,也惨绿银白,邰世竹的脸色尤其精彩——这金钗,出自京城“扶绿轩”。扶绿轩是皇家特供首饰店,首饰专供宫中及王公亲眷,轻易不接外客活计,是京城闺秀的身份象征,谁得了一支“扶绿轩”的首饰,足可以炫耀数年,因此这钗对她来说也是极其重要的珍品,若不是为了一举扳倒邰氏姐弟,她哪里舍得拿出来。
她拿出这金钗,从没想过拿不回来,没想到对方一个动作,便让她一败涂地。
众人一晚惊悚,此时注意力又被太史阑的动作吸引,只顾着盯着粉碎的簪子看,邰世涛却盯着太史阑的靴子。
他忽然想起来,刚才姐姐让他避到外间,然后换了衣服出来,他当时心焦如焚没有多想,此刻才记起,姐姐原先身上穿的衣服,好像是男装?
太史阑换穿了邰世兰放在床上的披风,却没法换鞋子,她注意到邰世涛怪异的眼光,却根本没放在心上。
本来她就没打算把西贝货长久做下去。
好半晌之后,太史阑松开脚,地上,琉璃珍珠粉末和泥土搅合在一起,现在这根价值万金的首饰,神仙前来也无法恢复了。
太史阑毫无表情,就像踩死只蚂蚁一般无所谓,从那堆彩泥上跨过,扬长而去。
一言不发,却极致轻蔑。
留下一堆“兄弟姐妹”,张大嘴,喝着晚间呛人的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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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阑觉得,有邰世涛这样一个“弟弟”,有时确实是件不错的事儿。
“姐姐!我扶你去庵堂!”邰世涛逃离一劫,又小小出了气,心情雀跃,殷勤地跟上来,给太史阑指出了去庵堂的方向。
挺好,省了她连“自己庵堂”都不知道怎么走,露出马脚。
“那是后宅,你去做什么。”太史阑一句话便堵回了他,他留下还有用呢。
果然,她没走出多远,便见邰林匆匆赶回,此刻事情过去,连同邰世竹姐妹们在内,都已经发觉这个“邰世兰”的奇异之处,随即便听见邰世涛扯着嗓门,和一堆人吵架。
“她突然短发?她头发是世竹姐姐带人烧剪了的!”
“声音不对?世竹姐姐给世兰姐姐灌了辣椒水!”
“表现不同?世竹姐姐欺负世兰姐姐,她当然要反抗,你们刚才都看见了的,她还试图诬赖我们!”
邰世涛的大嗓门,连同邰世竹等人又气又恨的“胡说!乱扯!混账!”之类的尖声喝骂纠缠在一起,火光跃动下有人青面獠牙,有人气急败坏,有人事不关已,有人满面疑惑……而太史阑,早已走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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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阑站在庵堂的门槛上,环目四顾,皱了皱眉。
这破败陈旧的房子,就是邰世兰的居所?
邰府处处豪奢,对这邰家小姐却实在苛刻。
太史阑跨进门,房间里一床一榻一几,比正统尼姑的住处还简单。
太史阑打算在这里休息一阵,等事端平息,护卫散去,就逃之夭夭。
她的小皮箱因为太扎眼,没带在身边,藏在安州城外一个破旧的土地龛里,她出了安州,取了行李,便换个地方四海浪荡去。
太史阑不算很有野心的人,绝对不像一般穿越客一般,雄心壮志,或要翻动天下,或要以现代科技推动古代生产力和历史进程,但她有个毛病,她不喜欢屈居人下。
她是个连下铺都不肯睡的家伙,更不要提呆在死气沉沉府邸里,见谁都行礼,动不动就请安。
把床上被单掀掉,太史阑往褥子上一倒,砰一声撞在枕头上,隐约听见嘎吱一响。
太史阑手一翻,摸了摸坚硬的枕头,摸到底部有条缝隙,她立即抱起枕头,往地下一摔。
枕头四分五裂,滚出一个小盒子,黄金盒盖,珠玉镶嵌,十分华贵,和这破败的庵堂很不搭调。
盒子没有密封,盒盖落地便打开,里面散出一些纸张。
太史阑拿起来看看,不过是一些闺阁诗词之类的玩意,太史阑向来是个好奇心不重的人,随意翻看几张,便要丢在一边,忽然发现几张碎纸,其中一角纸下方一款印记,让她微微一怔,她想了想,伸出手,按在那堆碎纸上。
碎纸慢慢复原,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张皱巴巴的信笺,信笺上有暗金色的印记,形状奇异,龙鳞、马身、羽冠、浑身火光缠绕,太史阑觉得很像《山海经》中说的能食龙脑、为麒麟祖宗的“犼”。难道这个异世也有《山海经》?
但她奇怪的不是这个山海经异兽标记,而是这个标记本身,好像在哪看过,而且就在最近。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穿越到这里不过短短几天,一路避人而行,怎么可能见过这样古怪的纹饰?
想不出来只好不再想,翻翻纸笺,这张压印着犼的纸,不是邰世兰的闺阁诗词,而是一封信。
信没有抬头和落款,内容也残缺不全,只看见寥寥几句,“……卿今日委屈,为吾不惜跻身于泱泱宫廷,他日吾定当以千百倍情意相报……无需担忧,自会嘱咐宫中有司,免却侍寝之召……”
太史阑眉头一皱。
难道邰世兰的进宫不是那么简单。而是为人做内应去了?看样子对方还是她的情人,不然何以说“情意相报”,又说要打招呼免侍寝?但这话也说得怪,皇宫是什么地方?向来有进无出,这人说话的口气,却好像算定邰世兰将来要出宫。他凭什么这么说?
可以给宫中打招呼,免却邰世兰的侍寝,这人地位只怕也不低,京畿重地,天子近臣?
邰世兰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太史阑将信纸一折,本想原样放回盒子,忽然心中一动,将信纸贴身塞在了自己的内袋里。
她又翻了翻其余的东西,有几篇邰世兰的手稿,详细叙述了她和姐妹们的恩怨,提到当初她替邰世竹展示才艺,成功帮她吸引如意郎君,还提到当初宫中来安州选妃,原本宫中看中的是邰世竹,不知怎的,邰世竹邀她出去上了一趟香,人选就变成了她,以及和姐妹们一起赏菊,之后便莫名患了难以启齿的怪病之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