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乌发散在他额头,被日光打亮,透过镀成淡金的发丝,看见睫毛纤长,碎光迷离。
四面忽然太安静。
鸟不鸣,花轻歇,溪水静谧,风如低吟。
太史阑没有让,也没脸红。
“你的名字?”她忽然开口,还是平日语气。
“李近雪。”他挑去所有葱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随意地坐回,答。
“为什么把所有葱花都挑掉?你也不喜欢?”
“我喜欢。”他说。
太史阑看他。
“可我不知道你下一个挑选的包子是哪个。”他笑,“或许你看这个比较白胖,或者你看那个秀气点。”
“包子都是一样的。”她摇头。
“不,不一样,不仅是包子。”他笑意若深,“世间万物,无一相同,单看你有没有那份心情去辨别并从中得到乐趣。”
“什么样的心情?”她默然半晌,问。
“闲适而善于发现美。”他答。
她又不说话了,这回却仔细找了一个包子,看起来很可爱的。
雪白的包子让她想起了什么,便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和你本人有点不搭,雪那么冷。”
“我是孤儿。”他的语气就像在说他出身良好,毫无不适,眼睛弯弯甚至还带笑意,“养父发现我时,我躺在树下雪地中,养父是个私塾先生,通达文字,因此给我取名近雪。”
她喝了一口酒,古代的酒淡,所谓佳酿也不过就是甜米酒,她皱皱眉,放下酒坛,道:“好名字。”
“我也觉得是。”他喝一口酒,吃一口包子,忽然偏头看她,“不喜欢这酒?”
“不喜欢。”
“我可以猜猜为什么吗?”他语声轻缓,“你喜欢烈酒,火一般的灼热,喝下喉咙像撒进一把钢针,从咽喉一直戳到胃里,然后砰一声,烧起来。”
她沉默一会。
“很好,很形象。”她说,语气有点冷,“但我不喜欢别人这么猜我。”
“不是猜你。”他轻轻吁一口气,“好,既然你不喜欢猜,那我就直接问你,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
“你不像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也不像一个会被轻易感动的人,那你为什么会跟着我,会因为我给了那孩子十文铜钱而请我吃饭?”
太史阑注意到他提及那乞丐时,用的称呼是“孩子”。这让她改变主意,决定回答。
“答案很煽情,我不喜欢说,但我可以告诉你。”她一眨不眨看着虚空,眼神直直的,像刺,不管前面是什么都要刺过去,“我和三个同伴,以前都是孤儿,我是她们中最大的,她们被抱进所里时还是婴儿,我却已经三岁。三岁,记得很多事情。”
她一顿,他递过一个包子,她咬一口,狠狠地。
“我记得我是个乞丐,在天桥下和母亲睡在一起,白天她都会出去,晚上给我带来吃的,我们日子过得不差,因为我会一点点本事,她能靠我这本事卖点废品,混个肚饱。”
“因为她在乞丐中算混得好,引起一些人嫉妒,乞丐也是要被收保护费的,那条街的大哥来收钱的时候,别人就说她有钱,让多收点。”
风有点凉,包子应该冷了,他递过来的包子却还很热,散发着喧腾的香气,她也没在意。
“那天我抱了只狗回来,妈说那狗像名贵品种,乞丐养了怕要招麻烦,我不肯,正在这时,收保护费的来了。”
她抿着唇,眼神静而冷,是一片早已凝结的冰。
往事砸碎岁月时空,狠狠撞来。
“没钱?”那青皮混混拎起幺鸡,大笑着旋转,“没钱交费,有钱养狗?还是这种阔太太养的狗?你他妈的敢骗我?”他语气忽转狰狞,狠狠将幺鸡往地下一掼!
“别打我的狗!”她扑过去,被那混混一脚踢开,撞在桥墩上一声闷响。
“别打我女儿!”原本谦恭赔笑,一脸哀求的女子顿时尖叫一声,也扑了上来,指甲在对方手背上留下几道深红的印痕。
“哎哟!敢挠老子!”混混一把揪住她头发,龇牙咧嘴,“你他妈的去死!”抡住她瘦弱的身子往外一推。
恰在此时,一辆小车呼啸而过。
从此后她梦端,常见一片飞溅的血红。
……
她的沉默令他也沉默,似乎明白她此刻心情,并没有追问,倒是太史阑很久之后,自己道,“我报了仇。”
“那小混混后来跌倒了,落地的时候,地下有一块尖头朝上的碎灯管。”
言语很淡,心却微微的凉,眼前春光明媚,却又仿佛是那年冬天飘雪的街角,那街角很冷,地上并没有尖头朝上的碎灯管,有的只是一块碎成无数的玻璃,那小混混搡出她母亲,却因为用力过大,自己也失去平衡,倒下去时,她在刹那间伸出手,覆盖在那块碎玻璃上,轻轻说:“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