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浓动了动唇,到底也没说出什么来。她很清楚顾修元说的没错,只叹了口气。
顾修元忽而又有些后悔。他很少这么正经地同云浓讲大道理,云浓是在宫中长大的,对这些都是再清楚不过,可他仍旧不想在云浓面前提这些,就好像是将自己阴暗的一面暴露给她看了一样。
他绕着云浓颊边的碎发,又碰了碰她的耳垂,也安静了下来,像是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我明白了。”云浓将他不大安分的手拉了下来,道了句谢。她偏过头去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还不算晚,并不用急着回去。
顾修元反手握了她的手腕,不声不响地看向她。
云浓没明白他怎么突然就不大对劲了,疑惑道:“怎么了?”
“没什么,”顾修元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只是想起了些旁的事情。”
云浓信以为真,没再追问下去,她一时间也没想到什么话好说,便垂下眼摆弄着顾修元的手。
他的手很好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若是摸起来,却又会发现其上有薄薄的茧,是常年握笔留下来的印记。
云浓像是得了什么玩物似的,轻轻地揉捏着,又以指尖描绘着他腕上淡青色的血脉。不厌其烦,也不究竟是有什么乐趣。
她低垂着头,从顾修元这个角度,能看见她乌黑如墨的长发,长而浓密的眼睫,嫣红的唇,以及白皙的脖颈。
但他此时却并没什么情|欲,只含笑看着,好脾气地由着她摆弄。
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翠翘在下面等了许久,迟迟不见云浓下楼来,愈发地不安起来。她鼓起胆子,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想要寻个由头将自家姑娘给请回去。
一上楼,就见着了这么一副情形,愣是没能说出话来。
翠翘想不明白,明明自家姑娘到京中也没多长时间,怎么倒像是与这位相识已久的模样?两人这模样,倒像极了感情和睦的夫妻。
楼梯口与窗边隔了个镂空的多宝阁,翠翘正犹豫着该不该出声,就见着那公子偏过头来,向她这边看来。
目光冷冷的,与他方才的模样相去甚远。
也说不出为什么,翠翘被他这目光看得眼皮一跳,脉搏都快了许多。她愣是没敢说话,又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云浓自娱自乐得很高兴,压根就没留意到翠翘,还是等到天色晚下来,方才生出了要回去的心思。
“近些日子,你就不要再过来了。”云浓松开了手,站起身来同他道,“容我想想。”
顾修元也起身来送她,戏谑道:“怎么,你要想着给我什么名分了吗?”
虽然这么说也没大错,可经他这么一提,却显得格外的……说不出来什么感觉。
云浓被噎了下,压根不知道这话怎么回。
以他如今的身份,若是让旁人听到这话,只怕都是要大吃一惊的。顾修元却是神态自若得很,仿佛并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云浓实在是敌不过顾修元这理直气壮的模样,摆了摆手,也没让他再送,直接快步下了楼。
翠翘跟了上去,什么都没问。
她在下面想了许久,知道多说也没用,干脆就提也不提,由着云浓去了。
再者,就无意中撞见的那一幕而言……翠翘觉着,自家姑娘同那公子在一处时,应当是极其高兴的。
跟在云浓身边那么久,就没见着哪个人能让她这样轻松。
云浓回到家中后,就立即遣人去知会了阿菱,让她去应了那客商的要求,讨价还价去。自己则是带着翠翘,一门心思地制香。
忙碌之余,她偶尔还会想起顾修元那句玩笑话,着实哭笑不得。
如今再想婚嫁,云浓虽不似先前那般抵触,但仍旧隐隐有些顾忌,并不想立时就松口。这事一时半会儿压根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只能拖着。
云浓迟迟没给顾修元个交代,正好借着制香的名头躲着,也不再出门,结果却等到了另一桩事。
景宁身旁的侍女来访,将她的亲笔信给了云浓。
那信上字迹潦草,但仍能看出来是景宁所书,其上写得也很简洁,说是太皇太后病重,大抵也就是这两日,若是云浓想要再见上她老人家一面,便随着这侍女进宫来。
云浓少时养在窦太后膝下,也是因着这个缘故,才与景宁相识,这些年来受了她老人家颇多恩惠。不管三十年前她与先帝为了储君之位做过什么事情,这些恩惠总不是假的。
而云浓虽有怀疑,但对她的敬重也不可能因着那么点旧事就消弭殆尽。
云浓先前并未入宫,是存了些顾忌,也怕吓着老人家加重病情。可事到如今,景宁都已经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给她铺好了路,她自然是要去见最后一面的。
她匆匆忙忙地换了衣裳,又重新梳了发髻,嘱咐了翠翘两句,便随着景宁的侍女上了马车,入宫去了。
有景宁的令牌在,过宫门时压根不费什么功夫,侍卫查验令牌之后便放了行。
时隔许久,云浓终于又进了这熟悉的皇城,也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先前的那场宫宴。
马车在内宫停下,云浓扶着侍女下了马车,由着她引路,向内走去。当年她随着景宁入宫来为先帝祝寿,先到了窦太后宫中请安,走得便是如今这路。
那时她只想着如何应付过这场宫宴,并没料到后来的种种,更没料到她会在这种情形下再入宫来。
如今真真是物是人非了。
人生之际遇,着实是无常,又总是出人意料得很。
将要进太后宫中时,那侍女还怕云浓会心生胆怯,专程停下来额外安慰了句,说是有大长公主在,让她不必担忧。
见云浓魂不守舍的,她还在进这宫门时还提醒了句,请云浓小心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