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2 / 2)

等到老车夫走远,谭守义扭脸看不到人,这才伸出手放在眉毛顶端挡着风雪,,忽发一声苍老的悲怆道:“儿~儿啊……儿啊!”

他开始嚎啕大哭,在没膝的雪中一步,一步的挣扎着向着三家沟走去……

三家沟未建成的武肃公祠还没有门窗,不时有风雪吹入祠堂,偶有积雪被风吹到一尊蒙着红布的雕像前,显得这里凄凄冷冷。

雕像前的香炉里孤寡干净,竟一炷香都没有。

朝廷封给谭家冥地的时候已经初冬,谭士泽的棺椁就没有入土,只是被砖瓦临时封在祠堂右边的空地上。

祠堂左边立着几顶军帐,大冷的天气,几个军士正围着篝火,一边取暖,一边翻着一只整羊在烤。

无论如何,这地方是谭士泽的停棺之地,这样肆无忌惮的杀生害命,就着实不像话,然而就在军帐后面,看骨头成堆的样儿,这些人如此做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该是天天如此。

翻羊的军士拿着一把刀子片了一块肉,看了看熟透的状态,确定好了,他不敢吃,便对着帐篷里面喊:“大人!大人烤好了!”

好半天儿,乌秀一脸狼狈,裹着一床被子从帐篷里邋里邋遢的出来,迎风就是一个喷嚏。

这厮满面无奈的坐好,接过属下给的酒囊先是喝了两口,接着开始骂骂咧咧说老谭家忘恩负义,等到身上暖和了,他才扬手把被子一取,丢入身后的帐篷,抓着不肥不瘦,油汪汪的羊肋肉啃了起来。

乌家在前朝门第确比谭家高,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们现在开始看人家谭家的眼色过活,想自己也是鞍前马后的出牛力气,就为了几个臭军奴,大老爷竟然让自己看祠堂赎罪?

妈的!

寒雪加烧酒,冷风一吹,乌秀就酒劲上头,他举着酒袋子,摇摇晃晃的来到祠堂面前。先是对着祠堂门口洒了一些酒,接着拉开裤子,对着祠堂门口笑眯眯的说:“来!谭老二!喝爷尿来……”

他哈哈大笑的在祠堂门口洒着拐弯的水,只尿得一半,便听到下属颤抖的说:“大,大人……”

乌秀提好裤子,扭脸大骂道:“小x养的,喊什么喊!有事不能等本大人舒爽完再说……”

可惜,他的下属却没像以往一半,又是赔笑,又是说好话,他们反倒看着一个方向,话音都吓的拐弯了。

“大,大人,那!那有个人!”

乌秀一愣,顺着他们的方向看去,果然,天地苍茫间有身影正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们。

“去!去把爷的刀拿来!谁,谁在那里!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找死!找死你就过来!”

乌秀颤抖着吩咐,他的属下连滚带爬的跑到帐子里,半天才抱着几把腰刀跑出来。

谭守义周身血液都冻住了,眼泪与鼻涕在他的脸上结成了冰条,他也不觉着疼,就凭着一股力量,一步一步的向着有他二儿的地方走。

他终于看到了地方,便趟着雪又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

乌秀跟他属下举着刀一直在恐吓,可人却缩成一团,等到这雪人近了,他们才勉强认出这,这竟是一位穿着朝服的人?

乌秀颤抖着过来仔细打量,终于认出人来,心便道一声坏了。

他手中的钢刀落地,扑通跪倒,就喊了一声:“亲家,亲家老老爷……”

谭守义脑袋僵硬的四处看了一圈,终于看到烤羊的地面上丢着一个酒囊。

他凭着本能走过去,捡起酒囊,又慢慢的走到祠堂门口,艰难的扶着门框坐下,拔了好几下,才打开酒塞,仰头灌了起来……

雪又开始下了,乌秀等人跪在谭守义不远的地方,一动都不敢动……

一直等到天色渐黑,谭守义的幕僚谢南渡才带着他的亲兵过来。

人过来一看谭守义的样子,谢南渡便立刻解下身上的狐裘过去给他披上。

如此,祠堂前的空地上,又烧起十多堆的篝火……等到天色全黑,谭士元才带着家里大大小小十数位男丁过来。

远远的看到篝火,谭士元便一把拉住自己长子谭唯同的手道:“一会,你们爷爷若是打为父,不管打多狠,就是骨头断了!你们也万万不敢求情。”

谭唯同大惊失色:“父亲!何至如此?祖父他……?”

谭士元那张总是自信的脸上,终露出一丝惊恐的神色道:“你不了解你祖父,哎,今日过了这个坎,为父的再给你细细讲从前吧……”

他缓缓伸出手,摸着已经长成的儿子笑道:“你爹我那时候就发誓,若有一日我为父,我身上受的那些罪!定然不让我儿受一分半毫……为父的没有什么能力,做爹,却比他强多了~嘿!呵呵!”

何至如此?就是如此啊!

哼!这段时间自己不是一直就等着这一天么,人家老爷子死了最爱的儿子,自己要不给人家出了气,这事儿是过不去的……

谭士元被儿子扶着来到祠堂门口,他先是四处看了一眼,看到那边架在火上已经焦黑的羊,再看已经跪的要昏过去的乌秀,心中暗骂了一句后,就带着孩子们跪在了祠堂外面请罪。

他最小的孙子如今才三岁,路上已经冻的面色发青,这会见长辈都扑通,扑通跪下,又一惊便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

孩子的哭声唤醒正在祠堂门口发呆的谭守义,他睁开昏花的老眼,对南渡先生说:“去,小点的孩子让他们进帐子暖和暖和……”

几个亲兵过去,抱走了孩子,孩子哭声渐止……

跪在地上的谭士元小心翼翼的窥视自己父亲,他努力分辨父亲的表情,以及他说的每一个字。

果然带幼儿来是正确的,孩子的哭声总能让父亲心里软和些。

微微松了一口气,他终于鼓足勇气道:“父,父亲!”

谭守义抬脸看看他,竟笑了,他用一种很少在他身上出现,苍老而慈爱的语气开口说:“我记得,士元你的生辰是在七月,你母亲生你那天,风雷电闪,我那天还说呢,这是什么样的孩子落到我家了?如何这般大的声势……说起来,我儿也有了第三代,是做爷爷的人了,你看为父的常年奔忙,有几个曾孙我都认不全呢。”

谭士元心内咯噔一声,趴在地上语气带着泪意道:“父常年在外,儿以往也望云思亲,恨不能就陪在阿父身边时常孝顺,这几年,孩子们也一天天长大,抚养他们不易,儿自己独坐也会想当初,阿父养我育我应是一般辛苦……”

谭守义冲他笑笑,鼓励赞赏说:“我儿孝经悟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