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昕雷没有回复行越半个字,只是在一会儿之后,给行越转了十二块钱过来,那是他今早吃的包子钱。
喻昕雷是行越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行越不可能注意不到他的情绪,当天晚上,行越就跟傅明笙说要晚一点回家,然后去学校门口给喻昕雷打了电话。
喻昕雷听起来非常意外,他对着话筒确认了两次:“你是说你来学校了?”
行越莫名其妙道:“怎么了,你不在学校吗?那你在哪,我可以去找你。”
“不用了,我在学校…我现在出来。”喻昕雷挂断电话,没一会儿就从校门口走了出来。
行越看见他,就挥了挥手,然后走过去,说:“你是不是还要复习?那我们去快一点的饭店。”
喻昕雷跟行越走了一会儿,走到可以拦车的主路,又叫住行越,说:“饭就别吃了,你有什么事,我们可以…”
“喻昕雷,你有完没完?我们这么久没见,就当我请你吃个饭不行啊?”行越叫停一辆出租车,又把喻昕雷推上车,问,“你想吃什么?”
喻昕雷撇过脸,说:“你定吧。”
行越就让司机开去了他们以前常去的一家中餐厅。
喻昕雷看着桌上明显多于两人饭量的菜品,忽然笑了一声,问:“这是干什么?”
“吃饭啊。”行越毫不客气,夹起一块里脊放进嘴里,说,“顺便聊聊最近的事。”
“聊什么?聊我爸是怎么死的吗?”喻昕雷始终没拿起筷子,他看行越的眼神也不像从前那样清澈,行越顿了一下,然后咽下口中的东西,小心的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工伤。”喻昕雷不咸不淡道,“钢筋调砸下来,我爸没看见。”
行越疑惑道:“你爸不是不用去施工现场吗?”
“那是之前。”喻昕雷看了行越一眼,说,“我爸那家公司的股东是文昊他爸,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行越心里一惊,不好的预感席卷而来。
“我爸刚被开除的时候,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文昊告诉我,我才知道。”喻昕雷瘦了太多,一用力脖子下面就绷起一条青筋,他看着行越,说,“但我能怎么办,我早就说了,不应该惹文昊。”
“我爸怕我上大学开销多,就临时找了个在工地的活,结果……”喻昕雷话音一哽,说不下去了。
而行越也听懂了,喻昕雷是在怪他。
“工地赔了三万块钱,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但是行越——”喻昕雷抬头,死死的看着行越,说,“我没爸了。”
那顿被行越精心挑选出来的菜系,最终只少了一块里脊肉,行越付款的时候,服务员诧异着问行越要不要打包,行越说不用了。
喻昕雷走了,行越也打车回了家,他们没有吵架,但行越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喻昕雷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在质问行越——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行越回到家,一句话都没说,换下衣服,澡也不洗,直接就躺到了床上。
不久后,他的枕头就阴湿了一小片痕迹,行越死死咬住嘴唇,希望傅明笙不要发现。
可当傅明笙真的没有说话,行越又希望他能来哄哄自己。
行越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啜泣声从嗓子眼儿溢出来,傅明笙紧紧抿住的嘴唇也按奈不住,他摸着行越的头发,说:“行越,你要是不想让我问,就别哭成这样。”
“又、又不是我想哭的。”傅明笙一开口,行越就哭的更凶,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扒开傅明笙的手掌,说,“不要你管,你去、去做你自己的事!”
“我做什么?”傅明笙绕到行越那侧的床头前,单膝跪下,哄着他说,“你这样我能做什么?”
行越被傅明笙擦了眼泪,然后索性抱着傅明笙的手臂大声哭起来,他哭了多久,傅明笙就在他床前蹲了多久,直到行越眼睛也肿了,嗓子也哑了,才委屈巴巴的抬起头,说:“帮我拿一下纸。”
傅明笙片刻都不敢耽误,两张纸放在行越手里,两张纸亲自拿着,给行越擦着眼角。
行越哭的一抽一抽的,他拽着傅明笙的袖子坐起来,盘起腿,咬着嘴唇说:“我刚才去见了喻昕雷。”
傅明笙倒也算不上意外,他从第一次听到喻昕雷的事,就对这个人没有任何好感。
傅明笙刚靠着行越坐下,行越就说:“你不要挤在这里,回你自己的位置。”
……
傅明笙只能一言不发的绕回了床的另一侧。
行越这才任由傅明笙搂住自己,吸了吸鼻子,说:“他爸爸前不久去世了。”
行越把事情的经过重复了一遍,他的腿盘的麻了,最后干脆放开,一条腿骑在傅明笙身上,说:“喻昕雷很生我的气。”
傅明笙却没有像行越预想的那般温柔的安慰他,听完行越的话,傅明笙的声音甚至比之前冷漠了一点,他问:“所以你哭什么?”
行越被这么一问,居然也回答不上来,他仔细想了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成这样。
“我觉得喻昕雷好可怜。”行越试图为自己找一个合适的理由,但这个理由没能说服他自己,自然更不可能说服傅明笙,行越想了想,又说,“他瘦了很多,应该没有好好吃饭,都快高考了,他却遇到这样的事,成绩也有下滑……”
“行越。”傅明笙打断他,说,“我问你哭什么?”
行越一下咬住嘴唇,不说话了。
“委屈是吗?”
傅明笙这么一问,行越的眼泪就又忍不住,断线珍珠似的往傅明笙的衣襟上落,行越把眼泪蹭在傅明笙的胸前,但怎么也控制不住接下来的泪水,行越说:“喻昕雷好像认为是我害的他爸爸去世了,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你觉得呢?”行越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把手指狠狠嵌进掌心,但每两秒就被傅明笙掰开,傅明笙把行越的手握在手心里,说,“听实话吗?”
行越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说:“你委婉一点,我的心灵还很脆弱。”
傅明笙抬起行越的下巴,强迫他看自己的眼睛,然后说:“确实跟你有关系。”
行越鼻子一酸,眼前刚一模糊,傅明笙就又说:“不光是你,跟喻昕雷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有关系。”
行越一下收住眼泪,问:“这是什么意思?”
傅明笙不太温柔的笑了一下,说:“喻昕雷的逻辑。”
“他的成绩下滑,是因为父亲去世,父亲去世,是因为被原公司辞退,被原公司辞退,是因为你打了文昊。”傅明笙说,“他会把所有的事都关联起来,但没有做绝。”
“再往上推,你打了文昊,是因为文昊欺负了喻昕雷,文昊欺负喻昕雷,是因为喻昕雷跟文昊的妹妹表白——”傅明笙的条理过于清晰,行越只能频频点头,听着傅明笙继续说,“包括他被当成骚扰的表白,也是因为知道文昊的妹妹喜欢你,所以喻昕雷只敢偷偷写情书。”
“按照他的逻辑,归根结底,他父亲的死是因为他的懦弱。如果他敢反抗,就不至于你来替他出头,再退一步,他也可以怪到文昊身上。”傅明笙反手抓住行越的手腕,冷冰冰道,“但他只敢怪你,这是为什么?”
行越不安的眨眨眼,问:“为什么?”
“因为你好欺负。”傅明笙说,“他一不愿意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二不敢去向工地讨说法,三不敢去找文昊的麻烦,他的发泄口只能是你。”
傅明笙的语气逐渐凌厉起来,行越听着听着就感觉出不对劲,但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傅明笙就已经把他的手腕掐出了红印。
行越想要甩开傅明笙,但傅明笙的力气太大,行越只能瞪着眼睛,生气道:“我才不好欺负!”
“那就别因为这种事哭成这样。”傅明笙缓缓松开行越的手,用拇指抚摸他眼下哭红了的皮肤,“行越,就是我死那天,你也别这么哭。”